夏至用眼刀子横了她一眼,道:“去灶上问问,若是老爷留了廖公子用饭,就让灶上按昨天写的菜单子给小姐做饭,如果没有留饭,就去问明岚写菜单,小姐去陪老爷用饭。”
对这些没留头的小丫头来说,这可是好差事,小寒连忙应是,欢天喜地的走了。
罗锦言在一旁看着,什么都没说。
下午,她坐在紫薇树下看书,小雪跑进来:“小姐,鲁二哥来了。”
鲁二哥就是鲁振平,他平时吃住都在铺子里,现在过来,一定是有事了。
罗锦言让请他进来,又让大雪换了茶。
鲁振平穿着酱色元宝暗纹府绸直裰,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步履沉稳,目光中充满自信,谁也不会想到,也就是一年多以前,他还是个满面风尘的落魄汉子。
自从罗氏父女在杨树胡同正式住下来,鲁振平每隔十天便来一次,把他打探来的各种消息详细禀告罗锦言。
葛文笙虽然很少去铺子里,但鲁振平比起以前还是空闲多了,他有更多的精力去打探消息。
“大小姐,老六从毛文久口中得知,去年毛文宣并非是因册妃之事装病,而是他真的病了,并且病得很重。毛家没有声张,没请太医,而是让一直给毛家看病的一位大夫给看的,对外只说是偶感风寒,有人来探望也是由家人接待,因此,外人便更加认为,他是在故意装病。”
毛文宣是四年后暴毙而亡,操劳过度死在文华殿。赵极诏赠毛文宣为太师,谥号文忠,荫其子毛建为苑马司司丞。
罗锦言问道:“毛......文......久......可......说......”
她呷了口茶,继续道:“是......何......病?”
鲁振平道:“老六说,在这件事上毛文久口风很严,他怕引起怀疑,便没有多问。但是给毛文宣看病的大夫已经查出来了,此人给毛家看病已有二十年,姓张,在城东有家医馆。毛家既然这样信任他,这人定有让他们放心之处,想来......”
也就是说,想让这人露出口风同样很难。
罗锦言微笑,道:“他......可......有......家......眷?”
鲁振平道:“他的发妻十几年前死了,八年前续弦,娶的是毛文宣夫人的大丫鬟。有四个子女,长子长女都比续弦太太年纪大,最小的一对龙凤胎是现在的太太所出,已经六岁,张大夫很是宠爱。”
罗锦言问道:“毛......夫......人......的......丫......鬟?”
“对,”鲁振平说道,“这位张太太据说跟着张大夫学了医术,遇到女眷看病时,张大夫就会带同张太太一起出诊。”
他顿了顿,神色间有些犹豫,罗锦言道:“但......说......无......妨。”
鲁振平迟疑一刻,见罗锦言目光澄明地看着他,咬咬牙,硬着头皮说道:“小的几个都是粗人,若是有何不对的地方,大小姐不要生气才好。”
罗锦言微笑,道:“绑......票?”
鲁振平又惊又窘,惊的是罗锦言竟能猜中他的心思,窘的是让罗锦言知道他想的还是这种下三滥的事。
他低下头,一双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大手绞在了一起。
自从他来到京城,罗锦言已经很少看到他绞手指了。
她笑道:“太......笨!”
太笨?
大小姐没有斥责他,只说太笨?
也就是说绑票那对龙凤胎的事,并非不能做,而是这个办法太笨了,所以大小姐不屑去做。
他惊讶地抬起头来,看向罗锦言,那双绞在一起的大手,不知何时已经分开,恭顺地垂在身侧。
罗锦言看向侍在一旁的夏至,道:“你......去......看......病。”
她喘了口气,继续道:“带......上......常......贵......媳......妇......”
夏至眼睛亮了起来,她想了想,问道:“常贵嫂子和我扮成姑嫂,去张家医馆看病,可是我们两人都没有病啊,如果装病的话,她一准儿就能发现吧。”
罗锦言笑道:“你......不......懂......”
她又道:“叫......常......贵......媳......妇......”
夏至连忙小跑着把常贵媳妇叫了来。
待到听说是做这事,常贵媳妇连忙摇头:“让我端茶倒水缝缝补补都行,做这样的事,我怕是要丢大小姐的脸。”
罗锦言笑眯眯地看着她,似乎能看到她的心里,忽然道:“我......爹......知......道。”
常贵媳妇脸上一红,结结巴巴地说道:“既然......既然老爷知道,那......那我就陪着夏至妹子走一趟?”
一旁的鲁振平已经看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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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步虚声
次日,两顶青布小轿停在位于城东的张家医馆门前。
两个穿着碎花比甲的年轻女子走进医馆,其中一个做妇人打扮。
有小僮过来接待,见长案前坐着位花白胡子的老者,与妇人同来的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就嚷嚷道:“怎么是男的,不是说这里有女大夫吗?”
小僮连忙陪笑道:“两位娘子莫急,咱们这里确实有女大夫,两位先坐,先坐。”
两个女子却不肯坐下,反而退到门口,一副随时要夺门而出的架式。
老者无奈,对那小僮道:“去请你师母出来问诊。”
然后,他又对两个女子道:“两位娘子不用急,贱内也通医理,由她来给二位问诊便是。”
两个女子生硬地点点头,神色似乎安定不少。
说话间,一个女子从后面走出来,花信之年,长得甚是俊俏。老者见了,立刻对那两个女子道:“贱内来了,两位请坐吧。”
说完,便起身离去。
原来这女子便是张太太。两个女子交换了一下目光,都有些惋惜,在来这前就已经知道是老夫少妻,可是没想到相差这么多。
张太太对她们的诧异见怪不怪,她坐到长案后面,笑着问她们:“两位是谁身子不适?”
年长的女子还没说话,那个小姑娘便抢着说道:“是我长姐身上不好。”
年长的那个嗔怪地看了一眼妹妹,对张太太说:“我生完大姐儿之后,已经好几年了,小日子总是对不上,想给相公添个儿子,可......可总是不行。”
张太太笑容可掬地给她号了脉,问道:“每次行经可腹痛?”
年长的女子立刻瞪大眼睛,一副如遇知音的样子,道:“痛,每次都痛。”
张太太便道:“你这是肾气不足,应是生产时损伤了肾气,需要慢慢调养。”
年长的女子急得站了起来,被小姑娘拉着又坐下,道:“你们都说慢慢调养,这可要调养到几时?我那婆婆年事已高,真若是有个什么,岂不是连孙子都看不到了?”
一旁的小姑娘忙道:“长姐,不会的,你婆婆身子硬朗着呢,咱们出门的时候,我看她还在做针线呢。”
“你懂什么,二表姐的公公还不就是说没就没了,前一天还下地干活呢。”做姐姐的说道。
当妹妹的闻言道:“是啊,二表姐的公公就是说死就死了,对了,女大夫,你说这会是什么病啊?”
张太太查言观色,一看就知这两人就是乡下长大,嫁到京城来的。大户人家生病,不论男女老幼,都是把大夫请到家里问诊,能来医馆看病的,都是小门小户的市井中人。
听这姐妹二人叽叽喳喳的,她不以为忤,道:“那可能是风疾之症。”
“风疾?只听说得了风疾口歪眼斜不能说话,这风疾还会死人吗?”当姐姐的问道。
“怎么不会?风疾发作严重,又没能即刻就医的,也是会死人的。”张太太说道。
“那风疾岂非不能治了?”当妹妹的问道。
“也并非不能,我家老爷......我给你开几副汤药,你回去先慢慢调理,但要避开小日子那几天。把这几副药喝完,你再来我这儿,我再给你看看。”
当妹妹的还想再问,当姐姐的却已经一门心思扑在药方子上了。
杨树胡同里,罗锦言听着常贵媳妇和夏至一唱一和把在张家医馆所见所闻说了一遍。
罗锦言微笑颌首,前世时毛文宣是死在一堆奏折中的。能让老年人猝死的病症有很多,而张太太张口说出的却是风疾。
老夫少妻,妻子年轻貌美,又是身为二品诰命的阁老夫人相赠,不但能帮他与大户人家的女眷往来,还给他生下一对可爱的龙凤胎。
有这样的娇妻,即使不惧内,也会千依百顺,毛文宣的病症一定是不足让外人道也,张大夫可以不对别人说,也会告诉自己的小娇妻。
且,现在毛文宣表面看来已经痊愈,如果毛文宣患的真是风疾,能将风疾治愈,对于医者而言,的确是得意之事。
但毛家是不想被人知道的,张大夫也只能把这份得意藏起来,不过当妻子问起时,他并没有瞒着。
张太太无疑也很自豪,但如锦衣夜行,她也不能说出去。
很多事情想得多了,也就变成习惯。
当常贵媳妇和夏至问起能令老年人猝死的病症时,她首先想到的便是风疾。
毛文宣早在去年便患过风疾之症,只是发作较轻,治愈及时,他才能重又上朝参政。前世,毛文宣在四年后死在文华殿外那座内阁办公的屋子里,应该就是风疾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