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双手蜷进衣袖里,紧紧握住拳头。
吴氏的神情却和他恰恰相反,眼底眉梢是毫不掩饰的得意。
“冬月,把这封信请十二太爷过目。”
冬月微微松了口气,只要不是送到秦珏面前,她倒也不是太过害怕。
十二太爷的眼中闪过倦色,但还是示意自己的儿子秦炯接过信,送到他的面前。
十二太爷从信封里拿出两张薄薄的信纸,他仔细看了一遍,就递给了身边的秦烨。
从十二太爷拿起那封信的一刹那,吴氏就死死盯着十二太爷的神情,可这老东西修炼得快要成精了,把这封信从头看到尾,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而秦烨更是一惯的淡漠神情,就好像这封信和他没有关系一样。
他把信看完,仔细折好,重新装回信封,这才对十二太爷道:“您看......”
十二太爷捋着胡子,点点头,道:“看这笔迹与帐簿上的字迹如出一辙,应是出自程家表姑太太之手。”
程茜如虽然不用亲自记帐,但是她既然管着程老夫人的所有私产,帐簿上肯定会有她的签名和一些备注。
吴氏长长地松了口气,扬眉吐气。
她笑着说道:“既然十二太爷确认无误,那么这封信肯定是真的了?”
十二太爷微微颌首,温声道:“看笔迹应该就是程家表姑太太写给静之的。”
静之是秦烨的表字。
秦牧一怔,真没想到吴氏手中竟然会有程茜如写给大哥的信!
他连忙示意身边的小厮把那封信拿了过来,越看心里越高兴,他合上书信,目光犀利地看向秦珏:“玉章,无论表姑太太的帐目有无纰漏,在事情没有查证之前,她都是你的长辈,可你却将她禁锢起来,还殴打于她,逼得她生无可恋,不顾男女大防,写信向大哥求救,刚才我还奇怪,为何贼人没有偷盗金银细软、珍本古画,却单单掳走了表姑太太,却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城府如此之深,编出这等假话,做出表姑太太被掳的假像,让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而真正杀了她的人就是你,当着十二太爷和各房长辈,你快把表姑太太交出来!”
他正义凛然,横眉冷对,秦珏被他训斥得怔了怔,紧接着便上次几步,走到秦牧面前。
秦牧坐在太师椅上,想退不能退,只能瞪大眼睛怒视着站在他面前的秦珏。
“你要做什么?还想连我也杀吗?”这一刻,秦牧看到秦珏眼中的冰冷,那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气势,令秦牧透不过气来,他的心里也凉了半截,秦珏是真的敢杀他!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即使是坐在一旁的秦烨和秦烑、秦炉等人,也感觉到了来自秦珏的威压。
屋内的气氛骤然压抑,却又诡异得没有人出声制止。
秦珏也没有动,他只是看着秦牧,一言不发。
忽然,一个软糯的女声响了起来,像是冬日尽头第一缕春风,让人的心都跟着柔软起来。
“二叔父只凭一封信就说大爷杀了表姑太太,这可太武断了,怎么也要让大爷亲眼看看这信里写的是什么吧。”
罗锦言缓缓走了过来,丝毫没有因为在长辈面前插嘴而羞赧,当她走到秦珏身边时,吴氏才反应过来,她尖声道:“罗氏,你要做什么!”
这句话一出口,吴氏便后悔了,她就应该让秦珏和罗锦言看到这封信的,如果罗锦言没有自己走过去,这封信哪里轮到她来看啊。
罗锦言转过身来,目光在吴氏脸上瞥过,却疏离得像是不认识她,又像是根本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罗锦言伸手拿过那封信,打开来看了一眼,冷笑道:“想不到二夫人手里还有这个?这种祸家的物件不是应该烧掉?难道二夫人另有所图,想用这封信把秦家搞得四分五裂?”
她的语速很慢,每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明明是轻言细语的柔软声音,却透着难以描述的威严。
她没有咄咄逼人,但是这比咄咄逼人更加令人侧目。
吴氏被她气得噎住,秦烨怎么给秦珏娶了这么一个老婆!
她拿着鲛帕的手指着罗锦言,骂道:“做出丑事的是你的公公,杀人的是你们两个,你说谁另有所图?你给我说清楚!”
罗锦言冷冷地看她一眼,慢条斯理地道:“我说二夫人另有所图,二夫人现在听清楚了吗?”
说完,她微微一笑,把那封信撕成了几片!
罗锦言把信给撕了,这么重要的信,竟然让她连同信封一起给撕了!
屋里在坐的都是秦家有身份的老爷们,哪个都是见多识广,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但是眼前的变故来得太突然,谁能想到秦家玉字辈刚进门没多久的年轻媳妇,就敢在他们面前做出这样大胆的事呢。
秦牧率先吼道:“玉章媳妇,你要毁灭证据吗?”
说着,他不由自主站了起来,双眼冒火,如同一头蜇伏的猛兽,随时要把罗锦言撕碎。
秦珏上前一步,把罗锦言拉到身后,声音如冰:“这种乱家的信,不撕了难道还要拿到祠堂里供起来吗?”
在场的人,除了十二太爷,就只有秦烨和秦牧看过这封信,别人都没有看到,但是谁也不是傻子,从他们的话里就猜出来了,这定然是程茜如写给秦烨的求救信。
大家的目光不由得看向散落在地上的纸片,好在撕得并不碎。
见秦牧和秦珏箭在弦上,秦牧的小厮连忙趴到地上去捡纸片,只要把这些纸片粘起来,就又是一封信了。
忽然,有人咦了一声,秦烑指着小厮刚刚拿到手里的一片纸说道:“把这些纸片拿过来。”
小厮不明所已,看向秦牧,见秦牧正和秦珏怒目相对,根本没空理他,他便硬着头皮把捡起来的纸片送到秦烑面前。
秦烑接过纸片,一张张翻找。坐在他对面的秦炉也探头过来,忽然诧异地说道:“怎么背后还有字?”
这字是写在信封里面的,罗锦言把信撕了,装信的信封就变成碎片,写在里面的字便显露出来。
吴氏大吃一惊,这封信她前前后后看了十来遍,怎么就没有发现还有什么字啊。
众人正在好奇的时候,秦烑已经把这些字拼了起来,字不多,但和整封信上的笔迹明显出自同一人之手。
“秦牧欲杀我,我命休矣!”
第四三四章 望珍之
屋内鸦雀无声。
谁能想到信封里另有乾坤,可如果不是写在那么隐蔽的地方,恐怕早就被人发现了。
如果罗锦言没有撒泼赌气地把这封信给撕了,这十几个字恐怕永远也不能显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如果明远堂里没有出事,秦珏就不会把所有侍卫全部调来这边,也就不会为了安全起见,接了罗锦言过来,罗锦言没有来,秦珏七尺男儿,万万做不出动手撕信的事,像撕信这种举动,分明就是小女子能做出的事。
男人会直接把信烧掉,而不会使小性子撕信。
九芝胡同的女眷里私底下不是都在说罗锦言举止端庄,仪态大方吗?
如果这一切都是秦珏的安排,也就不足为奇了,可是这封信又是怎么回事?
这封信是吴氏带来的,装在乳燕投林的匣子里,由她的二等丫鬟打开,呈到十二太爷面前。
吴氏脸上的那止也止不住的得意笑容,这些秦家最具权威的老爷们,就是碍于男女大妨没有亲眼看到,也能从吴氏的说话中感受出来。
吴氏对这封信是信心百倍,得意洋洋的。
也就是说,这封信是吴氏拿出来的,和秦珏夫妻没有任何关系,秦牧看了这封信便斥责秦珏,认定是秦珏杀死了程茜如,秦珏大怒,罗锦言也不高兴,两三下就把信给撕了,于是程茜如暗藏在信中的求救这才被人看到。
画风变得太快,屋子里的男人们一时就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相对而言,女人的反应要快得多,也更加激烈。
吴氏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几张拼在一起的纸,转身瞪着罗锦言,杏目圆睁:“是你,你把我的信给换了!”
罗锦言还躲在秦珏身后,闻言探出脑袋,一本正经地争辩:“我是在二叔父面前拿的信,如果是换了,也是二叔父给换的。”
说完,又飞快地把脑袋缩回去,吓死了,吓死了。
秦牧还在错愕中,听到吴氏和罗锦言的争论,他这才缓过神来,吴氏这个蠢货,她害得他被人算计了!
可是现在这个时候,他顾不上去骂吴氏,大脑飞快转动,心也平静下来。
只是几个字而已,这根本没有什么意义,否则从十二太爷到秦烑秦炉,为何没有一个人说话?
他冷冷一笑,对众人道:“这种无稽之谈,想来是表姑太太为了脱罪,诽谤于我而已,不过是妇人行径,难登大雅之堂。”
十二太爷闻言微笑道:“是啊,少辰做了族长多年,行事沉稳,提携族人,从未有过差迟,程氏污陷而已,这封信里也是满纸胡言,不足为据,既然大奶奶把信给撕了,那就不要再粘了。”
也就是说,无论是信上写的,还是信封里藏的,都是毫无根据的污陷,这封信既然毁了,那就当做没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