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像中曾经有人对自己说过,不要做皇子师傅的,是谁说的?
“立本,当初是你劝过本官吗?”回到帽沿胡同,秦牧问向自己的幕僚杨立本。
这些日子,他都是住在帽沿胡同的那座宅子,并非他不想回九芝胡同,而是这里离皇宫更近。
杨立本怔了怔,道:“是汪鱼说的,就是跟着大爷的穷酸。”
原来是秦珏!
秦珏不会好心来提醒他的,秦珏是算准了他不会听劝告,秦珏更算准了他会有今日的窘境。
秦珏又不是神仙,算不出来的。
是他被吴氏怂恿所致,鬼迷心窃!
这时,有小厮跑进来:“二老爷,大捷,大捷啊!”
五天后,香河。
雪已经停了,但天气越发冷了。屋内一灯如豆,罗锦言抱着手炉枯坐灯下。
腾不破去打探消息,还没有回来,这样的大雪,可能被拦在路上了。
茶已凉了,夏至换了热茶,小姐已经等了几天了,谁也不知道她在等什么,但一定是很重要很重要的消息。
但小姐似乎并不担心老爷,小姐好像知道老爷在京城不会有事。
那么小姐是在等待什么呢?
夜半时分,庄子的大门忽然被人在外面敲得震天价响:“开门,开门!”
兵荒马乱的,守门的根本不敢开门,隔着大门悄声问道:“谁啊?”
“是我,腾五,快开门!”
腾不破终于回来了!
罗锦言依然坐在炕桌前,夏至三步并做两步地跑进来:“小姐,腾五哥回来了。”
罗锦言纹丝不动,指尖却在微微发抖。
已经半夜,腾不破不方便到后宅,罗锦言来到前面时,李青风、林总管、葛文笙、鲁振平、方金牛都已经到齐了,就连常贵也在门口扒头探脑。
“老五,你快说啊,京城那边究竟怎样了,是不是闽军已经破城了?”方金牛急得火烧火燎。
是不是宁王已经攻下京城?
是不是大周朝要变天了?
腾不破整个人都快要冻僵了,李青风的小厮给他拿了手炉脚炉,又连喝了两碗热茶,他这才缓过劲来,道:“好消息,等小姐来了再说。”
说话间,棉布帘子撩起来,罗锦言从外面走了进来。
刚才还闹哄哄的屋子里登时安静下来,罗锦言目光平静如水,看不出半丝涟漪。
“惜惜,过来。”
李青风冲她招招手,罗锦言走过来,在太师椅上坐下。
她的眼睛在屋内扫了一圈,落到腾不破身上。
“如何了?”她轻声问道,声音如发展变羽毛般轻柔,所有人的心情却不由自主地随着她的声音安定下来。
是啊,急什么,打探消息的人已经回来了,也不急于一时。
“小姐,这是老爷让我带给您的。”
说着,腾不破从怀里取出一封信。
“你进城了,父亲可还好?”罗锦言惊喜交加,能进城,说明大势已归。
“老爷很好,只是现在京城很乱,老爷说让小姐先在香河,过些日子再来接您。”
罗锦言含笑,接过信展开,信上只有短短几个字,她笑着念了出来:“宁王卒,王师归,玉章功不可没!”
所有人都长抒了一口气,宁王卒,王师归!
只有方金牛傻呼呼地问鲁振平:“玉章是哪个?”
鲁振平笑道:“秦珏秦玉章。”
这五个字一出口,屋内又是一片寂静,是啊,这件事和秦珏有什么关系?罗大人为何要说秦珏功不可没?
李青风更是一头雾水,秦珏隔三差五去杨树胡同时,他恰好去了天津卫,待到他从天津卫回来,来往于杨树胡同的是管三平。
他看向罗锦言:“这是怎么回事?”
罗锦言笑而不语。
但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了。
一个叫秦珏的少年脱颖而出,单人匹马闯入闽军大营,天降大任,如有神助,行天道,夺首级!
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件事,谈论那个叫秦珏的少年。
方金牛跟着常贵到镇上买东西,回来后就对腾不破道:“我听人说那个秦什么一个晚上杀了几千人,砍坏上百把刀。你说那该多痛快!”
一旁的常贵立刻纠正:“不用刀砍,我听人说他是煞星转世,遇魔杀魔,遇佛杀佛,手指一扬,人头就是一片片地掉下来。真没看出来啊,秦大爷这么厉害!”
第一八七章 夜半来
夏至听到常贵和方金牛回来说的话,怔了好一会儿,还是无法把他们口中的那个人和她见过的章老七重叠起来。
秦珏,应该是书局里,蹲在小姐身边,目光轻柔的美少年啊。
怎么就变成别人口中的修罗煞星了呢?
只有罗锦言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
早已不下雪了,但夜里更冷了。
罗锦言洗了脚,就盖了厚厚的锦被,靠在枕边看《大周景物志》。
夏至遣了小丫头下去,自己搬了被褥放到小榻上,她知道罗锦言的习惯,睡前总要看上几页书,所以她没有催促小姐早睡,坐在小榻上打着络子,陪着罗锦言看书。
这本《大周景物志》已经看过几遍,可罗锦言还是喜欢看。书里记载的地方,她已经去过一半了,但是还有很多地方都是没有去过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走一趟。
窗外忽然有细微的声响,不但罗锦言听到,夏至也听到了。
夏至立刻想起上次在杨树胡同,她亲眼看到有纸条从窗缝里塞进来。
她立刻看向罗锦言。
罗锦言点点头,夏至贴墙站在窗子旁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窗子的缝隙。
果然,一张细长的纸条从窗缝里慢慢进来,夏至松了口气,抽出纸条拿给炕上的罗锦言。
纸条上用的是馆阁体,比起最初在灯谜红笺上看到的,现在的字几乎可以乱真,和罗锦言的一模一样。
罗锦言腹诽,好在因为她是闺阁女子,所以猜灯谜时用的是毫无个人风格的馆阁体,如果是用的她私下里的簪花小楷,被这家伙刻意模仿了,那才更气人。
世上怎会有这样精力充沛之人,要读书要练武,还要天南地北地去贩马,对了,还有变戏法当章老七那些副业,他怎么还能有精力去模仿别人笔迹。
最要命的是,他把每一件事全都做得很好。
罗锦言嗯了一声,夏至把窗子推开一条缝,她从窗缝里看清窗外站着的人,虽然是在她的意料之内,可还是头发根都立起来了。
她又关上窗子,看向罗锦言点了点头,猜都能猜到是哪个了,也就不用说名字了。
罗锦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夏至连忙过来,手脚麻利地帮罗锦言穿了米分红小袄和湖蓝色的挑线裙子,长发挽了纂儿,只插了柄梳篦。
和以往不同,这一次罗锦言在次间里接待了秦珏,秦珏也没有跳窗子,夏至打开门,他走了进来。
夏至上了茶便退了出去。
秦珏穿着靛青团花箭袖,小牛皮箭靴,罩着狐皮大氅,乌发高高束起,和以往不同,这一次他分明就是武人的打扮。
比起几个月前在书局里见到,他消瘦了几分,眼睛却更加明亮,神采更加飞扬。
“你怎么来了?”罗锦言问道,这个时候,他应该很忙。
“我想你了。”秦珏说道,毫不做作,甚至没有找借口。
罗锦言面色平静,淡淡道:“哦,我先要恭喜你建了奇功。”
秦珏的嘴角高高翘了起来:“谢谢,这是你第一次恭喜我。”
罗锦言没有说话,把手边的一只小匣子向前推了推:“原是给你做贺礼的,可又太轻了,还是还你人情吧。”
“人情?”秦珏不解。
“董家过继的那件事,我欠你一个人情。”罗锦言轻声说道。
“那件事啊,我只是听说你在董家昏过去了,不想让你再费精神昏来昏去的,才随手一做而已,你不要放在心上。”
“那也是欠你人情了。”罗锦言坚持,又把那只匣子推向秦珏面前。
秦珏的眼睛却早已落在那只匣子上,里面会是什么?不论是什么,也不会是订情信物,她就不是会送那种东西的人。
“好,那我收下,不过还是要谢你,谢谢你还记得那件事。”说着,他拿过那只匣子,当着罗锦言的面打开了。
匣子里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几张纸,他把纸展开,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
这是状纸,或者说是抄录下来的状子。
“那件小衣是你的?”他放下状纸,看着罗锦言,面色森冷。
“嗯,我做了我该做的事,又想到你若许也有用,就把这个抄下来送给你。”罗锦言的语气轻描淡写。
秦珏的瞳孔微不可见地收缩了一下,他不问她为何会猜到那人是秦琅,他素来知道这小丫头思维敏锐超出常人。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见到秦琅就把他的爪子剁下来。
事情闹成这样,那件小衣想来一定烧了,可秦琅肯定是摸过碰过了,这个败类!
他的脑海中又闪过假山缝隙里的黄铜簪子,那年秦琅几岁,和他同岁,也是七岁。
“你拿着,以后或许有用处。”罗锦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