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绍三人刚刚上楼,就见一间雅室的门被砰的从里面推开,两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抡着椅子追打三个身穿官服的人。
这五人你追我跑往楼梯这边来,在前面引路的店小二一下子被撞倒,罗绍和肖郎中刚刚走上台阶,见那几人往这边冲过来,他们本能倒退,却忘了后面就是楼梯,眼看就要从楼梯上摔下来时,原本走在他们几人身后的一个人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将他扶住,而一条腿则拦在同样往后摔倒的肖郎中腰上,硬生生将两人托住。
跟在他身后的几个人见状,不由分说便冲上来,那打架的五个人制住。
罗绍三人这才缓过神来,见救下他们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公子,三人连忙谢过,正在这时,跟在他身后的随从过来,道:“大爷,被打的人是兵部的,打人的是浙江阵亡将士的遗孤。”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悲悯之色,对随从道:“想来并非个人恩怨,我们不好插手,你们送他们回兵部吧,不要在这里多做盘留,免得引来非议。”
随从恭身而下,少年这才向罗绍三人抱抱拳,道:“举手之劳,三位大人不必言谢,今天出了这样的事,想来不久便会有人来此过问,三位大人还是换个地方用膳吧。”
罗绍打量这少年,见他身姿挺拔,一袭淡青色棉布直裰看似朴实无华,可头上的打磨如玉的竹簪,腰间的羊脂玉佩,以及举手投足间的高贵,无不显露出世家子弟的低调华丽,更何况再配上一副俊美无俦的好相貌,这样的人物,又有这样的侠骨仁心,想不惹人注意都不行。
罗绍忙问道:“今日多谢公子出手相助,在下等不胜感激不知公子贵姓,仙居何处,我等必当登门道谢。”
少年笑得云淡风轻,谦声道:“大人过誉,晚生只是偶遇而已,不敢称功,就此别过。”
说完,郑重地向三人行礼,便飘然而去。
看着少年的背影,李甲概叹:“京城之地,果然人杰地灵。”
肖郎中也不住点头,罗绍便问道:“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真是个出色人物。”
肖郎中看看他,忽然想起他家有位待字闺中的女儿,便笑道:“罗兄真想打听,这有何难,若是别的地方遇到,可能不好打听,可这是天香楼,如果这位公子是京城哪位大人家中子弟,在这里肯定有人认识他。”
说着,肖郎中便吩咐随从去问,没过一会儿,随从就回来了:“大人,刚才那位公子是太常寺秦少卿的侄儿,秦家的大公子秦珏。”
“啊?”罗绍和肖郎中异口同声,“他就是秦珏?十四岁的举人?”
随从道:“他是不是十四岁的举人小的不知道,但打听到他是秦家的长房长孙。”
待到三人重新去了另一家酒楼,按宾主坐下,便又说起方才的事,如果没有秦珏出手,罗绍和肖郎中就从楼梯上滚下去,受伤是小,这丑可就出得太大了。
两人都觉得应该登门道谢,更何况这是秦家子弟,就冲着他们家的天一阁,也要去谢谢人家。
一直没能插上话的李甲却道:“这位小秦公子只是晚辈,两位大人登门道谢未免有些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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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四章 摸鱼儿
`罗绍和肖郎中这才醒悟,两人面面相觑。倒是那位原本心有惴惴的李甲,这时心里明镜似的。
这两位一个管着四品以下官员功过评定,另一个则管着这些官员的升迁降职,他们的几个字一句话就能改变一个官员的命运,他正不知如何与他们拉关系,现在终于有了契机。
真正的世家不受朝代变迁影响,他们数代传承,在朝堂根深蒂固,却能做到从善如流,不受皇帝猜忌,自是有一套他们自己的处世之道。
李甲虽然并非京官,但是这天底下做官的若是连秦家也不知道,那就是井底之蛙。秦家在前朝便是名门望族,祖上据说曾迎娶赵郡李氏后人为妻,前朝末年群雄逐鹿,秦家又出了一个秦政,立下不世之功,而秦政就是秦家在京城这一支的先祖,秦政早年住在西安,其妻便是大名鼎鼎的京兆韦氏后人。因此京城秦家,又有韦氏血脉。
李甲也是两榜进士出身,自是知道能与秦家子弟交往意味着什么。
吃完饭,两位郎中回了吏部,李甲便立刻行动起来。他今天的运气实在是好,就像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他有一个关系不错的同科在太常寺,他便想去太常寺找这人打听一下秦珏的事,没想到还没到太常寺,就遇到方才在天香楼,给秦珏回话的那个随从。
他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连忙让自己的随从过去攀谈,秦家随从倒也是个健谈的,没过一会儿,就被套出话来,他家大爷在不远处的清心茶铺喝茶,原是让他给秦二老爷带个口信的,可二老爷进宫给四皇子授课了,他只好在这里等着二老爷回来。
李甲闻言便找到了清心茶铺,果见还有两个在天香楼见过的秦家随从守在门口,他松了口气,抬步进去,见秦珏坐在靠里的桌子,正和一个看着像是商贾掌柜模样的人在说话,他走上几步,对秦珏抱抱拳:“在下李甲,原任职湖南茶陵州,今日承蒙公子相救,又在此间偶遇,李某幸矣。”
秦珏看到他时有些错愕,继而似是才想起他是谁,起身还礼:“原来是李大人,幸会幸会,李大人不必客气,一起坐吧。”
说着,他对那位掌柜模样的人拱手道:“鲁二哥有劳了。”
被称做鲁二哥的人让小二给李甲看座,自己却拱拱手走开了,李甲这才知道,原来这位鲁二哥就是这家茶铺的掌柜。
闲谈几句,李甲便发现这位秦公子极是谦逊有礼,但却言之有物,得知他是来京城跑官的,秦珏微笑道:“此时南方有战事,看来李大人要往西边去了。”
竟是一语道破他想去西边。
李甲暗暗心惊,今天他和罗绍、肖郎中用饭时,他虽然表达了想换个地方的想法,可那两人滴水不漏,他心里也正七上八下,大周的重兵都在京城以西,除非鞑子打过来,否则宁王即使打进紫禁城,没有三五年也攻不下九边之地,现在来看,反而是西去最是安稳妥当。
而且,这位秦公子平易近人,不但对他的打扰毫不为忤,还赞这家茶铺清雅,想在这里多坐一会儿。
李甲看出秦珏和这里的掌柜分明是相熟的,想来是此间常客,又寒暄几句,他便提出向秦珏引见罗绍,秦珏初时面无表情,待听说这位文选郎就是十七岁考中进士的那位罗进士时,眼中便流露出抑制不住的喜悦。
李甲察言观色,心里不由好笑,少年人就是少年人,装出一副老成世故的模样,现在就露馅了吧,世人都是好奇,就像罗、肖二位听说十四岁的举人好奇,而秦珏听说罗绍是少年进士也好奇,这个顺水推舟的人情不做白不做,正想不出如何巴结罗绍,没想到却得来全不费功夫。
申时,罗绍下衙,走出清吏司,就有李甲的随从过来,说秦珏正和李甲在清心茶铺,邀他一同饮茶。
听说竟是在清心茶铺,罗绍大喜,别人不知道,他自己可是清楚,清心茶铺是自家的啊。只是这件事无人知晓而已。
接下来就是李甲为罗绍引见了秦珏,罗绍和秦珏重新见过,寒暄之后,秦珏和罗绍便谈论起学问之事,两人竟有相识恨晚之意,李甲见了,便推说有事先行离去,几日之后,他便如愿补了陕西的差事。
罗绍和秦珏越谈越起劲,秦珏便提出想向罗绍请教功课,罗绍更是大喜,这少年学问极好,却又如此谦虚,他想起自己的学生霍星,便有意把霍星引见给秦珏,遂邀请秦珏到自己府中,秦珏原还推辞,见罗绍盛情相邀,只好免为其难,去了杨树胡同,在罗家,秦珏更是当场口述一篇制艺,请罗绍指正......
无论罗锦言有多么为她爹头疼,秦珏还是在三日后再次登门,将他近日所做的几篇制艺文章拿给罗绍看:“晚辈少时得叔父指导功课,后来叔父做了四皇子师傅,自是不能再教授晚辈,家父忙于庶务,无暇顾及晚辈学业,又因晚辈早有功名,再入族学也不妥当,这几篇文章晚辈早就写好,还请世叔拨冗指正。”
罗绍先前也听说秦珏是跟着秦牧读书的,但没过多久便离家而去,后来秦珏高中举人的第三年,秦牧的两个儿子才中秀才,外间都道是秦牧忌惮侄儿之才,没有悉心教导,才令秦珏离去,自己苦读才中了举人。更说秦牧虽是家主,但宗子却并非自己儿子,而是侄儿秦珏,因此叔侄不和,各自为政。
现在看来这件事全是世人杜撰出来,秦珏之所以不再跟着秦牧读书,只是因为秦牧做了四皇子师傅,如果同时再教授自家侄儿,为免是对皇子不敬,哪有什么忌惮侄儿之说,更没有叔侄不和之事,看来这世事就怕以讹传讹,就连秦家这样门端正的世家也少不得被人借一事而垢病。
秦珏这样幼庭承训的谦谦君子,又怎会做出有违人道天伦之事,都是外人胡乱猜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