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姐脸都吓白了,扭头看寄生,已是一张闯下大祸等待惩罚的死鱼脸。
“少主?”寄生悄悄喊了一声,脸上不惧,声音却在抖。
颜沉动了下,慢慢坐起来,一声不吭,任凭水珠从脸上滑下。玉姐终于回神,跑去自己屋里拿来两块干布,战战兢兢地递上。
“少主,清醒了吗?”
颜沉没有抬头,内疚似地轻点两下,接过干布递给林琅。
他默默站起来,抬手遮住半张脸,往门外走,经过寄生时低声吩咐:“去澡房备热水。”
澡房热气蒸腾,却听不到一点儿声音,因为颜沉又闷在水中不肯出来。
一直郁郁不得志,半年了还没被记住名字的小门卿,终于在今日得到了沃公的赞赏,还邀请他参加家宴欢饮到现在。
装进肚子的酒早就不是三杯,但他坚持不晕,就是想立刻答谢林琅昨夜的那个怪梦。
进屋前,颜沉除了头晕眼花,脚步蹒跚之外一切如常,而且情感十分纯洁,只为道谢,顺便分享喜悦。
谁知一看到林琅朦胧的睡颜,和薄薄被单下呼之欲出的窈窕身段,顿时又发了酒疯……
颜沉浮出水面,趴上桶沿,胸口沉闷喘不上气,劲也使不上来,想喊寄生帮忙,喉咙像堵住一样发不出声音。
怎么回事……?
来不及多想,颜沉感到体力在加速消失,意识愈加迷糊,攀住桶边的手渐渐松开,整个人像后滑去……
哐啷一声澡房的门被踢开了,林琅带着寄生和玉姐冲进来,看到慢慢沉下去的颜沉大声说:“快把少主捞上来,不然有危险!”
三人合力把失去知觉的颜沉从桶里拖了出来,林琅立刻脱下外袍盖住他身体,冰冷的目光落在另两人脸上,教训似地说:“醉酒人不能泡水,你们不懂吗?”
“家里很少喝酒,喝也不过一杯,从没发生过这种事情!”
寄生看着全身苍白昏迷不醒的少主,急哭了。
“这话我听过,可是一时慌张给忘了。”玉姐很自责,一点办法都没有地看着林琅。
林琅脸色严肃,摸了摸颜沉冰冷的脸,说:“少主现在千万不能着凉,我们快送他去屋里。”
二人唯唯,顺从照做,等把精壮的颜沉弄上床后,三人已是满头大汗。
林琅坐在床边,看着眉眼紧绷的颜沉,伸手盖住额头,还是冰冰凉凉,不禁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息把寄生吓得半死,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林琅的手臂不停地摇。
“少主没事吧,只不过是洗个澡,不会有事的吧!”
没想到这跋扈小子还有吓到六神无主的时候。
林琅本想逗弄他,忽然改变主意,伸手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应该没有大碍了,但最好有人守在身边。”
“我,我留下守着少主!”寄生说。
玉姐不赞同地摇摇头,“你什么都不懂留下来能做什么?少主若是再有异样你能应付吗?我看还是林琅留下好。”
“我一个姑娘家,留下来不大方便。”林琅立刻从床榻边站起来,连连摆手。
“你前两天不都留下了?”
玉姐的眼神有些调皮,随后把手一招,说:“就这么定了,寄生,我们走。你还有脸哭,都是你闯下的祸。”
林琅呆立在床边,看着那两人走出屋门,忍不住叹道:“这事从头到尾都是我占上风,怎么最后被玉姐抢了风头?玉姐绝非等闲,以后仍要小心行事。”
她慢慢坐下,扭头去看颜沉,登时气就不打一处出,一把揪住他耳朵,忿然道:
“其实我可以早点进去救你,但我故意延迟了,就是要让你受受罪。”
松开耳朵,掐住脸颊用力一拧。
“你总强迫我做那羞羞事,这跟城外那群流民有什么区别?你说,有什么区别!”
林琅越说越恨,跪上榻,对颜沉又是刮鼻子又是弹脑门。
“告诉你,我只把你当靠山,以后遇到更高更大的就把你一脚踹开!所以你给我——呀!”
女子忽然栽到床上,腰上不知何时冒出条手臂,把她牢牢搂进颜沉怀里。
林琅以为颜沉醒了,吓得全身绷住,眼睛瞪了老圆,可等了半天,这男人再没半点动静,跟刚才比只是五官舒展了些,隐约透着笑意。
林琅长长地松了口气,捂住噗通乱跳的小心脏气了笑,笑了气,报复似地捏住颜沉的鼻子。
“真是个笨男人,不知哪个笨女人会看上你。”
第7章 冠玉
“阿嚏!”
林琅又打了个喷嚏。
坐在对面的颜沉,脸上又多了分内疚,立刻把自己的绢帕提过去,这回不管林琅怎么客气都硬塞到手里。
林琅文雅地用绢帕挡住口鼻,轻声道谢。
颜沉把热茶推倒她近前,说:“要是知道你染了风寒,我就不拉你出门了。”
昨夜晚归,酩酊大醉,害得林琅又被偷袭又被水泼,可她不仅救了自己一命,还守了整整一夜。
“少主不要自责,都是奴婢自己不小心。再说这是小毛病,过几日就能好。”
“怎么会是你不小心,明明是我做出歹事把你害了!”
林琅越温柔颜沉就越愧疚。
今天就是想好好弥补才带她出门走走,顺便尝尝家外头的美味,然后买几套新衣裳。谁知走到半路林琅打起了喷嚏,这好事又变成了歹事。
“我们还是回去吧,你在家休息比较好,我让寄生去抓些药。”颜沉担心地说。
林琅没说话,只将眼神微微露出沮丧,咬着唇偷偷往楼下看。这间酒肆是城中最好的,午饭时间未到一层大厅就坐满了人,不断有香气飘上二层的雅座。
馋嘴的林琅颜沉还是第一次见,比那寄生不知可爱多少。
他心情瞬间好起来,宠爱道:“我们吃了再回。这家酒肆的庖夫是楚人,做得一手好菜,山肤冒狗羹就是一绝,还有炙薄耆和紫苏鲤片,我都点了,今天我们吃个饱。”
林琅见颜沉不走了,心中好不欢喜,装模作样地说了声:“让少主破费了。”
“这算不了什么,只要你开心我花点钱又有何妨?”
林琅受宠若惊,含情脉脉地看着颜沉,末了问道:“少主不用去沃公府吗?”
“沃公晓得我昨夜喝多了些,所以下午再招我过去。”
“少主昨夜是喝的有些多……”林琅轻轻冒出一句,目光有些闪烁。
颜沉浑身一抖,消失的愧疚心又涌了上来。林琅瞅准时机,说:“少主能得到沃公的赏识,奴婢真替少主高兴。”
“这其实是你的功劳。”颜沉瞬间有了精神,想起昨夜未达成的心意,“多亏你的那个怪梦。”
“怪梦?呀,少主干嘛要跟沃公讲奴婢的梦,羞死奴婢了。”林琅脸一红,用绢帕挡住脸忸怩起来。
颜沉就喜欢看她腼腆羞涩的模样,心情更好了,笑着说:“当然不是直说,我变了个法子讲给沃公听的。”
“少主是怎么讲给沃公听的?”
“这……男人之间的话,你可能听不懂。”
“奴婢知道了……”林琅把脸微微一扭,目光又开始闪烁。
颜沉见了,猛又想起昨晚的莽撞和愧疚之情,改口道:“其实这也不是秘密,再说也有你的功劳,而且不用不久沃公就会按我的提议做,所以现在告诉你也无妨。”
林琅立刻看过来,两手支在下巴,又是感激又是好奇又是崇拜地盯着颜沉。
颜沉来了劲,端出沃公府里的正经派头,娓娓说道:“你梦中的那枚宝玉就嵌在魏王冠冕上,而这块宝玉也如梦中所说,混在赏赐的一匣白玉中从大梁运到了沃城。”
东阳公赐宝那天,寄生说大梁上卿戴叔的家臣也在出使队伍里,我当时就觉得奇怪,现在总算明白过来。
戴叔和沃公早年认识,互为挚友,分隔两地,戴叔不忘旧情,在朝中总是力挺沃公。这次赐宝难题,很可能是戴叔迫于君威谋划的,但他留了道口子让沃公解开。派家臣跟来就是想暗示挚友,可惜种种原因导致没有见上。
“而这道口子现在被我发现了,就是从冠冕上取下来的宝玉。当然这些话都是因你的梦得到的验证,接下来便是我的计策。”
颜沉洋洋得意地往后一靠,满脸的自负。
林琅凝视的眼神不变,时而眨巴表示懵懂,但心里早就走了神。
接下来就是按照我给的办法把那枚宝玉找出来,做顶一模一样的魏王冠冕送给篡位的东阳公,以示沃公的臣服之心。
再把余下的赏赐为被弑的先王立个衣冠冢,一则告予天下沃公心怀先王之恩,一则暗示东阳公我做的魏王冠冕一日不到,这些金银珠宝就一日不是你东阳公的。既不得罪新王东阳公,也保住了自己的美名。
没想到颜沉真给悟了出来。林琅很是欣慰,不过……
“少主真是秀外慧中冰雪聪明。可是奴婢有一事不明白,少主怎就知道沃公对新王没有不服之心呢?”
颜沉起先觉得林琅的夸辞有些别扭,但听到她的疑问后陡然哑口。
林琅看表情就知道他果真没想过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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