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漫长,颜沉毫无倦意,便拉住甘茹询问许多王城的事。对此甘茹对答如流,像特意背过一样。就这样,他们一直畅聊到天亮。
今日的天气仍旧大好,太阳甫一露脸就照得颜沉眯起眼睛。甘茹见状,立刻命人把玉辂安车四面的深色帷幔垂下。
车里顿时阴凉下来,颜沉仍望着日出的方向发呆。他记得过了大河往南走二十公里就能到洛阳,可为何此时日头的方向偏南呢?
甘茹回答说,队伍是沿着官道走,官道虽然不是笔直,但比抄近路还是要快些。
对此颜沉身有体会,车马走上官道之后健步如飞,所以更加颠簸。颜沉怕林琅身体受不住,几次要求甘茹放慢速度,均未果,因为王命不可违,必须在今日午时之前到达。
越靠近王城天气就越凉爽,道路两旁光秃秃的平地逐渐被茂盛的植被覆盖起来。这是颜沉最爱看的景色,虽不及沃城到垣城那段景观画廊的一半,但对连日奔波已十分疲乏的颜沉来说,现在就是洗心洗尘的时刻。
要是林琅在身边陪着自己就更好了。
颜沉如此想着,叫来一小将教他去询问林琅的情况,同时转告玉姐把车厢的帘帐全部撩开,让林琅看一看外面的美景身心就会舒畅些。
小将领命而去,两盏茶工夫就回来了,说林琅的情况比昨天好得多,虽然胃口还是不佳,但能吃进东西了。
颜沉安下心来,望着路边交错横斜的树木人家渐渐出了神……
忽然甘茹呼喝一声,把颜沉从纷乱的沉思中吼醒。他扭头朝前望去,巍峨的王城就在十里开外了。
颜沉没到过洛阳城,但听自己父亲讲过,洛邑为天下之中,四方入贡,道里适均,廛肆稠密,宫阙之壮丽冠于天下。可眼前这座王城并未给他震撼之感,比之大梁王城都略有欠缺。
颜沉心中的那个疑虑愈加扩大,想喊来甘茹询问,他已驾车奔去前方。
颜沉定睛再看,前方七里处有一排玄色车马,浩浩荡荡,旌旆蔽空。正中伫立一台玉辇王车,高出众师半身,左侧停一辆辂车,载赤色大纛一面,上书“东周公”三字。
东周公姬班出城三里亲迎贤才。将颜沉家眷安排进驿馆后,牵着颜沉的手一路驶入宫城。之后改乘王舆,穿过库门,雉门,路门三道宫门,终于到达路寝內朝。等东周公邀请他升堂入座之后,颜沉整个人还是懵的。
他不是应王孙却的邀请,去西周洛阳城的吗?怎么迎接他的是东周公?难怪一路上有诸多可疑之处,原来他被有计划地拐到了东周巩城!
颜沉胸中悲愤汹涌,但己身已入东周宫,前侧又坐着东周公,他疯了才会把心中的疑惑说出口。于是强忍住奔腾不息的情绪,端出既诚惶诚恐又不失风度的神貌端坐在銮席上。
姬班身穿爵弁礼服,头缠玄色高冠,冠纽贯以玉笄,颏下垂两束长缨。他年过半百,须发却已花白,此时笑得和蔼可亲,把年轻人打量来打量去。
“颜卿。”姬班亲热地叫道,“路途遥远,疲劳困顿了吧。”
面对这般慈祥的老者,颜沉怒气消了一半,但疑惑的阴云仍旧厚重,担心之后还有陷阱,心绪久久无法平静。
他前思后想,拱手应道:“下臣未闻大王会出城亲迎,如今仍在惶惑之中,若有冒犯,望乞饶恕。”
姬班捋须浅笑,“没与卿说明是熊悦粗心了,再过一日他就会回来,到时候我们好好责罚他。”
果真是因为那个熊悦!
颜沉低头咬牙,气得两手握成拳头。
姬班见颜沉这副模样,以为当真因此事记恨了熊悦,连忙劝道:“熊悦是心细之人,忘记绝对有缘由,等他回来问清楚便是。寡人听闻你母亲是楚人,熊悦也是楚人,你们血缘相近,又是一双青年才俊,若是能传出一段佳话,将是我国一大幸事。”
东周公说这番话时,颜沉已在心里把熊悦骂了个狗血淋头。等到周王噤声,他抬头粲然一笑,说:“下臣在曲阳时受过子悦兄的厚待,这份情意下臣铭记于心,等子悦兄从曲阳回来定做答谢。”
姬班频频点头,笑得更加灿烂,听到颜沉提了曲阳,倾身问道:“卿到曲阳之前,是不是路经了厉城?”
颜沉眉头一抽,点头道:“是。”
“厉城之攻城战,卿也有参与吧?寡人听闻是因卿的智谋,才让沃公成了这桩大事。”
“下臣不过遵照沃公的吩咐办事,并非出谋划策之人。”颜沉急急作答,后背已渗出一层寒意。
“寡人听闻沃公已归顺魏王姬迟,而且还是卿一手操办的,可有此事?”东周公嘴角还挂着笑,眼神却尖锐起来。
“有。”
“如此看来实在有趣。不知沃公为何反复无常,是不是对大梁也有了觊觎之心?颜卿,你侍奉沃公许久一定对他十分了解,不如现在就解开寡人这一困惑吧?”
虽然早就料到,但颜沉还是怔住——
这么快东周公就开始逼他择主了。
第52章 挑明
初看东周公姬班, 颜沉以为是个仁慈和善的老者,谁料转眼间就暴露了心思深沉,言语锋芒的真容。对此颜沉暗暗震惊, 告诫自己将情绪再内敛些, 不可渗出一丝一毫。
颜沉自离开沃城后,就与沃公断了君臣连系, 但因别期尚新情意犹在,突然要向人全盘托出, 心中十分过意不去, 更何况这新主本不是他决意侍奉的。
姬班见颜沉坐姿拘谨, 问道:“卿是在顾及旧主情面,所以不肯说?”
“非也。”颜沉气定神闲地说,“厉城在沃地盘踞已久, 倚仗地处偏僻,城池牢固,向来不服魏王管束。魏先王封沃公到此,就吩咐过要将厉城铲除。沃公绸缪许久, 到近日才找到时机,终将此害荡平。此举对两任魏王来说,均乃忠义之举。”
姬班哦了一声, 略带嘲讽道:“姬猛封于沃地已有五六载,为一蕞尔小城竟绸缪这么长的时日,让寡人着实惊叹。”
颜沉微微一笑,说:“韩境把魏土一分为二, 沃地位于西边,毗邻西戎,久在化外,所以东西二处虽同为魏土,但风俗迥然,乡民野蛮。沃公领命前来,首先要做的是让沃地教化大行,没想到足足用了四年工夫才初显雏形,所以才多给了厉城四年寿命。”
“寡人听闻沃公近一年里招纳了许多秦国之士,还不拘束两国商贾,使他们频繁越境往来,可有此事?”
“二国相邻,紧则僵,僵则断,断则祸事激发。沃公礼聘秦士,又教商贾往来,既富了民众,又软化了边界,实乃贤明之举。”
“卿对旧主称赞有加,真是忠诚之士,寡人欣慰。但东阳公姬迟篡位一事还未尘埃落定,韩,楚等国似乎有讨伐魏国,匡扶正义之意,卿如何看待呢?”
“比之下臣难道不是大王对此事的看法更重要?”颜沉暗松一口气,终于逮到反守为攻的时机了。
姬班沉吟片刻,大方承认道:“王室不振,已非一日。列国纷争,不殃及到我就行。但自寡人当权以来明白了一件事——天下局势波诡云谲,要想在列强之中抢到一口气,就得时时刻刻了然于心。我保命之余,说不定还能挖到点好处哩。”
东周公说罢顿顿,眼中重新含了笑意,和缓问道:“我周室历经千秋,如今却落入如此田地,卿会不会笑话寡人呢?”
颜沉哪敢笑话,甚至因这段话改变了对东周公的看法,觉得东周公是个良主,留下来侍奉未尝不可。
心中主意已定,刚才的拘谨和疑心全都化为乌有,颜沉立刻拱手,委婉表明了效忠之心。
东周公听罢大喜,让颜沉把銮席拉近一些,拉住他的手畅谈起来。
谁知二人字字投机,銮席越拉越近,手越握越紧,渐渐连时辰都忘了。等颜沉离开王宫,回到林琅他们下榻的馆驿时,已是夜深人静之时。
此馆驿是专为接待王宫贵客,如今颜沉是应东周公邀请而来,身价最贵,于是馆驿的整座后院都腾了出来,让他主仆四人暂住。
颜沉红光满面走入后院,想立即跟林琅分享內朝上的澎湃之事,却在堂屋里遇到忧心忡忡的玉姐和寄生。
“少主,说好的洛阳,怎么我们到巩城了?”寄生噌地站起来就问。
此时万籁俱寂,四下无人,说话不必遮遮掩掩,但声量还需小心控制。
“估计是中了熊悦的奸计。”
颜沉说,一想到熊悦又有些气愤,但转眼就对东周公姬班称赞起来。
“其实我初心就在东周,如今阴差阳错的来了,与东周公聊到这个时辰仍是意犹未尽。看来巩城挺适合我,留下来也无妨。”
“少主,这么大的阴差阳错你就这样忍了?我看他们分明是把你拐骗来的,要是我绝对忍不了!”
“小孩子一边去。”玉姐把寄生推开,一脸难色地看着颜沉,说:“少主你怎么现在才回,林琅一直在哭呢。”
“为什么要哭?难道是想我了?”颜沉说着往堂屋后门走去。
玉姐赶紧跟上,小声说道:“恐怕不是想你,还是在生你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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