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黑,却并没有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程度,自然也并不影响苍昊和苏末于黑暗中的好视力。
站在一处峭壁上,苏末双臂环胸,俯视着山下,淡然道:“本姑娘真心觉得,长亭与你在某些地方实在很相似,比如此时走路的这种方式,比如那种对什么事都看不进眼里的漠然态度,比如天下江山都激不起半点波澜的心态……”
唯一不同的,或许只有心里那个特殊的并且可能永远也解不开的结。
苍昊淡淡一笑,没有应声,不知道是不是默认了苏末的说法。
只短短几天的时间,苏末显然已对谢长亭的性子已了解了个透彻。
苏末低低叹了口气:“如果心中没有个结,谢长亭会是什么样子呢?肩上没有要背负的责任,世上没有他在乎的人,对世间的权势和名利漠然一顾的淡泊不屑,或许,只有一叶扁舟,才是他想要的归宿。”
“不会。”苍昊淡淡道,视线依旧停留在峡谷深处,“若没有你所谓的那个结,谢长亭就不会是今天的谢长亭,一人一马一剑,江湖恣意纵横,书写快意恩仇,才会是他此生真正的归宿。”
十一年前的谢长亭,与今日的谢长亭,他的蜕变,苍昊亲身参与,甚至一手造就。过度的执拗,有时真的能让一个人的性格和心态重生,脱胎换骨。
说起长亭,苏末心中总是泛起淡淡怜意,因而表情也显得稍许沉静,静默了片刻,倒是不期然想起墨离方才的反应,浅声道:“本姑娘今天才发现,你这个做人家主子的,似乎也有点不太地道。”
山谷中,长亭已抵达,花了近一个时辰才走到,苍昊唇角微勾:“怎么说?”
苏末淡淡道:“明知道事出有因,责任不在月萧墨离身上,只是这幕后操作之人投机取巧而已,一通责问,教墨离骨头都绷紧了。”
幕后之人……苏末叹了口气,真真有些无奈,表情亦有些怒色,不知是为哪般。
苍昊负手,看着脚下山谷,谷中一片漆黑,没有火把光亮,紫衣骑就在一片黑暗中进行着严酷的训练,苍昊淡淡道:“绷紧了才记得牢一些,紫衣骑本事大,但棱角太锐,骨子里总有一种骄傲自满的情绪伴随,墨离亦然,这个棱角若不磨去,以后遇上类似的状况,难保不犯下大错。”
苏末转头看了他一眼,道:“你既已想到了其中的猫腻,却仍要他们自己去查探,算是教训还是惩罚?”
苍昊道:“是教训,也是磨炼,本王的惩罚,从来没有如此轻描淡写。”
“所以墨离才会如此畏惧?”苏末若有所思地道:“若他和月萧查出蛛丝马迹,是否就可以从轻处罚?”
苍昊闻此言,微微偏首,看着她淡淡道:“末儿,本王的规矩里,错便是错,从来没有将功折罪这一说法。”
说完这句话,也不管苏末反应如何,转过头又静静看向山下,山谷中,深色衣服的二十八人正骑马穿插在骑步兵之间督促众人操练,紫衣骑的作战能力,包括剑、骑、兵、射都不可不谓之兵中之最,日行训练是要更精进,更多的是为了保持体能和技能不因懈怠而衰退。
连云山下有梧桐镇,纵使隔着几座山峰,也不乏声响传出时有人警觉,是以众人操练并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只有阵阵低闷的声音在峡谷中缓缓回荡。
苍昊静静地看着,接着道:“不过,就如你所说的,事情错不在他们,所以本王本也就没打算给他们什么责罚,墨离所惧的,不仅仅是惩罚,更是对自己犯下错误的一种自责反应。”
“是吗,你确定?”苏末极度怀疑。
能以区区二十岁之龄坐上亚洲道上魁首之位,苏末的洞察力或许比不上苍昊,但她看人一向精准,几乎没失过差错,向来冰冷没有情绪的脸上能出现不安的神色,墨离对犯下失误的惧意显然早已融入骨髓血液里,根深蒂固,所以,对苍昊所交待的每一件事,所下的每一个命令,都务必做到尽善尽美。
他到底惧的是做错事,还是做错事所带来的后果,或者,仅仅是单纯的,只是惧怕他的主子,这一点,苏末心里自然透亮。
苏末朱唇微勾,道:“本姑娘突然之间很想知道,十一年前你究竟用了些什么方式使得他们如此畏惧于你,并且一个个还能忠心耿耿,死心踏地地追随。”
苍昊道:“你真想知道?”
“自然。”苏末与苍昊并肩,垂眸俯视谷中情景,淡然勾唇,嗓音在黑夜里莫名地多了点慵懒的魅惑,“长夜漫漫,总要有点事情做,才不会觉得无聊,听听故事,也是一种很好的享受。”
☆、81.第81章 叛逆少年
漫天的大火,烧了一天一夜,焚尽了宰相府的每一寸土地。名利,财富,生命,连同那些肮脏的欲?望,一切化为灰烬。
站在远处一个隐蔽之地,冷眼看着这一场祝融无情肆虐,少年们的表情极度漠然。围观的贵族们议论纷纷,奉命救火的官兵提着一桶接一桶的冷水,浇入大火之中,然而于此时此刻,却真真是杯水车薪,大火依旧狂妄肆虐,俨然无惧。
包括身边的几个少年在内,无人知道,这场大火,只是苍昊随手之作,不焚尽宰相府一切罪恶,不会熄灭。
已经没有兴趣留下来看最后的结果,苍昊转过身,淡淡道:“走吧。”
月萧跟上,身后的大小三个少年却没动,红衣少年瞪视着前面与自己相差无几的少年清冷的背影,很是嚣张地道:“去哪儿?”
苍昊顿住脚步,回过身来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平静无绪,不见丝毫怒气,却教红衣少年硬生生打了个冷颤。
苍昊淡淡道:“如果本王没记错,就在刚刚,本王才救了你们的命,你这态度,合适吗?”
合适吗?
自然是不合适的,红衣少年一噎,然而,想起刚刚那股莫名的惧意,心里却陡然生出几分怒气,瞪着苍昊脱口而出:“是你自己喜欢多管闲事,我们又没要你救!”
“小河!”旁边十六岁的少年出声呵斥,与红衣少年五官有着几分相似,不难猜出他们是什么关系。
苍昊眸光深邃,怒云在眸底翻滚,浑身散发森冷的气息,一个巴掌毫不留情挥向红衣少年俊俏的脸颊,冷冷道:“放肆!”
红衣少年躲闪不及,挨了一记,半边脸颊迅速红肿,待要发怒,一旁的黑衣少年已先一步怒身而出,赤掌空拳向苍昊袭了过来,“谁准你打他!”
显然是从小练过,黑衣少年的拳法倒有几分凌厉之势,拳头携着一股劲风袭向苍昊如玉般的完美面容,月萧在一旁看得大惊失色,心里叫糟。
果然,一声清晰的“咔嚓”声响传进众人耳膜,黑衣少年的手臂被轻巧拦截,然后生生折断,脸色霎时疼得惨白,另外两个少年几乎要被这突然的一幕惊得呆住。
然而,这个十一岁的少年却只在毫无防备的闷哼一声之后,便只是紧紧咬住牙关,任冷汗涔涔,却不再吭上一声。
“南越舒家,苍月墨家,调教出来的男儿,果然都是好样的。”苍昊冷冷的讥讽,看着三个少年的眼神冷酷而无情。
受了伤的黑衣少年抬起头,额头冷汗晶莹剔透,咬着牙道:“不许……不许你侮辱墨家……”
十六岁的少年同时因这句话而脸色剧变,想起家族的覆灭,父母亲人的逝去,自己在宰相府所遭遇的刻骨铭心的耻辱,心头一空,顿时感到一股无力的绝望。
看着两个弟弟一个挨了一掌,一个被瞬间折了手臂,他知道这个少年不好惹,甚至是深不可测的,即使有救命之恩在身,也不敢多有交集,于是上前躬身行了一礼,温声道:“在下舒桐,蒙阁下相救,心里感激。但是,父母之恩大于天,容不得旁人出言辱没,两个弟弟出言不逊,已得阁下教训,可否就此别过?”
苍昊淡淡道:“本王若说不可呢?”
红衣少年性子显然火爆,怒声道:“是你自己一厢情愿来救,谁知道你是不是自己与连南飞有仇,救我们只是顺手,难不成还要我们以性命相报吗?大不了再把我们送回去!”
宰相府已被大火烧成废墟,送到哪儿去?
十六岁的少年脸色霎时一变。一厢情愿吗?在宰相连南飞的屋子里,他曾真真确确开口求了这少年,可是,他为何却指字未提?
“很好。”苍昊冷笑。
很好?什么很好?
月萧心头顿时产生一股不详的预感。
苍昊接着冷冷道:“既然都不稀罕本王相救,本王就成全了你们的心愿。南风,南云。”
两个身材劲痩的十八九岁年轻男子似是凭空出现,笔直跪于少年面前,“主人。”
一路跟着苍昊从苍月千里迢迢来到南越的月萧,第一次见到苍昊身边的两名贴身侍卫,南风和南云。对于当时手无傅鸡之力的月萧而言,之后的南云和南风,一直是个神出鬼没般的存在。
十一岁的苍昊,下令的语气恁地漠然无情:“宰相府没了,不是还有子楚馆吗?他们既然喜欢那样的生活方式,把他们都送过去吧。”说罢,转身离开,不再作丝毫留恋。
月萧长期待在深宫,对苍月的很多风俗尚且不了解,更遑论完全陌生的南越,只是听到子楚馆这个名字,却知道必然不是个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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