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积月累,早已融入了骨髓的梦魇,那是他对舒桐,永生无法偿还的愧疚与罪孽。
空气中隐隐有血腥味传来,因为强行动武而挣开了刚刚结疤的伤口,浑身尖锐的刺痛一阵阵袭来,终于让失控的情绪渐渐冷却了下来,混乱的脑海里出现了几丝清明,在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事之后,脸色霎时惨白如纸。
垂眼看着脚下满地碎裂的瓷片,一地早已冷却的汤汁剩菜,还有散落了遍地的什锦丸子,墨离眼神空洞,思绪似乎早已不知飘到了何处,沉闷得教人不安的空气在周身浮动,在一片令人心里发凉的沉寂之中,墨离终于缓缓跪下了身子,跪在了一地碎裂的瓷片之上。
锋利的碎瓷几乎立即扎入了膝盖,然而,于此时来说,这样尖锐的剧痛,却远远及不上心里的恐惧来得深沉,双手垂在身体两侧紧握成拳,却抑制不住身体轻微的颤抖,甚至于,根本不敢抬头去看苍昊的脸色。
只是,于此时此刻来说,他怕的,或许早已不再是苍昊的惩罚。
苍昊没有说话,幽深的眸光逐渐转淡,静静地俯视着他,仿佛在等着他主动开口。
墨离性子冷不是天生,是不堪的命运,是难以启齿的遭遇,是沉重的负罪感,是苍昊一日复一日耐着性子的打磨,才造就今日冰冷沉默的性格。
若挑战耐性,他断然不可能是苍昊的对手。
时间已不知过了多久,墨离知道主人在等着他开口,然而,本就不善言辞,心底的话于此时更是难以启齿,他根本不知该如何开口。
偏殿与此,只有一墙之隔,喝酒划拳嬉笑声清晰传来,在苍昊身边这么多年,唯有这一刻才知道,原来他们,也可以活得如此轻松自在。
沉寂,沉寂,还是沉寂。
这边的压抑影响不到那边的欢快,那边的活跃,也丝毫改变不了这边空气里冰凉的气息。
时间在此刻已失去意义,墨离只知道外面天色已被一片沉沉黑幕取代,究竟是深夜,还是夜深,他无心去知晓,渐渐流逝的,不只是时间,还有他的体力。
从没有哪一刻如此刻这般,墨离希望自己能即刻陷入沉睡,永远不要再醒来。
“主人……”终于顶不住沉沉的迫人气势所带来的压力,墨离闭着眼开口,低哑的嗓音里有着从未闻过的苍凉,和背负太沉太重再也不堪负荷的疲惫,“……主人赐我一死吧。”
“本王等了半个时辰,不是为了听这个。”苍昊视线盯着他轻颤的身躯,即使看不到他低垂着的脸上是何样表情,亦清晰感受到了那身上散发出来的浓浓的绝望,那是源自心底深处无处诉说的莫大委屈和耻辱。
“墨离冒犯主人,本就该死。”
苍昊淡淡道:“是否该死,你自己说了不算,本王想听的,也不是这个,如果你打算继续与本王耗下去,本王不介意即刻颁下圣旨,召回舒桐和舒河。”
墨离身子一震,脸色煞白。
“若让你难以启齿的原因出在舒桐身上,本王同样不会介意让你当着他的面,把事情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讲个清楚。”
“主人……”墨离惨白着脸低声哀求。
苍昊视线掠过他的膝盖,再看看他没有一丝血色的侧颜,眸底闪过浅淡的怜意,叹了口气,终于伸手把他轻轻扶了起来。墨离显然怔住,站在苍昊面前,竟不知该作何反应,一时之间,连身上的疼痛似乎也全然忘记。
“主人……”
苍昊转身走入内室,取来一个软垫,走到主座上坐下,把软软的垫子放在脚前,淡淡道:“过来。”
墨离忍着双腿因尖锐的疼痛而泛起的颤意,艰难地往前走了几步,在苍昊面前五步远处垂首站定。
苍昊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需要我教你怎么做?”
墨离看着他放在脚下的软垫,眼底划过震动,不发一语地走上前,屈膝跪在了软垫之上,离苍昊已不到半步之遥。
“这些年,本王对你或许太过严苛,以至于把所有伤痛都藏在心底,不敢表露分毫,日积月累,终成心疾。”白玉般的手掌轻轻落在墨离头顶,苍昊动作轻柔地抚着他浓黑的发丝,清雅淡然的嗓音似带着无法抗拒的魔力,教墨离渐渐放下心防。
“如果你当真只愿一死以求解脱,本王成全你,但需得舒桐与舒河二人陪葬。”
什么?!墨离蓦然抬头,冰冷的表情难掩震惊:“主人……”
苍昊却仿若未见,淡淡道:“本王只给你两个选择。”
死,或者说出真相。
墨离再次低下头,抿着唇,眸底痛苦挣扎。
“他们难得放纵,今晚不尽兴怕是不会罢休,本王既允了便也懒得去管。但之于你,本王今晚尚有一整夜时间,愿意听你慢慢诉说。”
“主人……墨离该死。”回忆往事,并不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墨离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低声开口,表情木然,带着深深的悲哀,“什锦丸子,那是墨离一生的梦魇,十一年来搅得墨离夜夜不得安睡。”
苍昊没有再开口,敛眸静静聆听。
“那也是十五条无辜少年的性命。”墨离低沉的嗓音冰凉空洞,已听不到一丝感情,然而,无法抑制的颤意依旧教人听出其中无法言喻的悲凉,“南越宰相连南飞的府里,有一间密室,曾经囚禁了整整三十个容貌俊秀的少年……我不知道,他究竟是恨我,还是恨舒桐……每到夜深困乏之时,满满的一盘什锦丸子会出现在我们面前,与此一起出现的,是连南飞……那令人恐惧作呕的魔鬼,每晚一个少年,用来威胁逼迫舒桐就范,毫无反抗之力的少年被人强迫撑开身体……”
闭上眼,无数破碎的画面如狰狞的野兽,墨离的嗓音也破碎不成句:“……一粒一粒……少年惨叫的声音一直回荡在耳边,充斥在脑海,挥之不去……”
“……没有水……没有食物,只有满满一盘红红绿绿各种颜色的丸子,看着诱人的美食,却是拿来折磨人工具……”
“……整整半个月,每次一个少年被折磨致死,舒桐就会被带到另外一处……我整夜整夜不敢入睡,第二天再见到他时……再见到他时……”
若说那两年是个噩梦,那么那最后半个月就是十六岁的舒桐和十二岁的墨离永远无法挣脱的梦魇。
“连南飞很残忍地给出了选择……要么是舒桐……要么就是我……”
“可是,舒桐说……墨离还太小,宰相大人折磨起来未免太过无趣……”身躯一阵阵发冷,墨离闭着眼,下意识地寻着温暖处,轻轻把头靠过去,却是无意识地掐紧了十指,“……我怕得全身发抖,不敢吭声,每一次每一次眼睁睁看着舒桐强忍着恐惧被带走,强笑着叫我别怕……却始终不敢出声……那个人,是个灭绝了人性的魔鬼……”
每一次见到舒桐,那惨烈的景象,让他不忍目睹,不敢直视,恐惧随之一次次加深,然而,谁又知道——
“……那半个月发生的事,只有我跟舒桐知道……可是,谁又知道……谁又知道……连南飞折磨舒桐不是因为对他求而不得怀恨在心,他真正求而不得的人,是我娘……他恨的是我,恨的是我娘,所以,让我亲眼目睹这一切。他说……是要让墨言和温雅的野种……一辈子在噩梦中度过……”
☆、142.第142章 梦魇难除(二)
一向于人前沉默而冰冷的墨离,此时此刻,无疑是脆弱的,然而,这难得露出的片刻脆弱,却又是让人不忍苛责的。
硬生生撕开心里那道仿佛烙印一般牢牢刻在心版上似乎永久无法磨灭的伤口,对他而言,无疑比死亡的刑罚更加残忍无情,一幕幕悲惨的过往,是恐惧的伊始,得知了原始,却是终生的负罪。
苍昊垂眸看着无意识之下枕在自己腿上的黑色头颅,眸中神色深邃,静了片刻,淡淡道:“当初本王去南越宰相府为的是你,舒桐与舒河兄弟二人本不在计划之中。”
话音落下,明显感受到了墨离身躯微微震了一下,似有些犹豫和彷徨,却最终没有说话。
“若不是本王提前知道舒桐曾对你百般回护,十一年前,那漫天大火的宰相府中,只会再多两具尸体。”
“主人……”墨离抬起头,身子稍稍往后移了移,不安的表情显示他俨然并不知这方面的内情。
“墨家之事是权势争斗下的一个必然结果,无人可以避免,但终究是苍氏皇族负了墨家。是以,本王又岂能任由墨家仅剩的血脉沦落他国?”苍昊靠在椅子上,神情有些悠远,如画般清冷的的眉目映在墨离眼底,依旧是高不可攀的尊贵,只是,于此时的他而言,却又多了些弥足珍贵的温情。
墨离低声道:“主人不是一向宠着舒河?”
除了刚开始时,他和舒河因极为不驯吃了许多苦头,因此怕极了主人,再也不敢随意放肆。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任何人都看得出,主子宠舒河宠得不像样,只要不做出过分的事情,几乎百般纵容,他看在眼里,虽面上未曾表露分毫,心下却暗自庆幸,对舒桐的愧疚使得他心不能安,舒河能得到主子另眼相看,他由衷替舒桐感动高兴,他多么希望,让舒桐的遭遇,在舒河身上得到补偿,虽然这样的补偿,并不是来自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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