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阿婆把儿媳妇拉起来,作势就要走。
花氏正自顾自垂泪,也不开口挽留,夏至冷着眼睛,那婆媳两也没个梯子下来了,气呼呼地走了,走前还不忘拿了花氏给他们的肉。
待婆媳两走后,夏至瞧着那还在哭的姆妈,可真不知她又有啥好哭的。
“夏至啊,奈咋这么同奈阿婆说话。”
夏至反问倒:“我说的哪儿不对哩?”
花氏憋了一会儿:“那也是奈长辈呀。”
夏至冷笑几声:“他们是我长辈,大爸三叔就不是我长辈哩,姆妈就任由着她们编排我大爸三叔,奈可以忍,我可忍不得!”
花氏被女儿这一怼,竟是无话可说,心中苦闷闷的。
“姆妈,奈摸着良心,咱们家这般好日子都是谁给的,往日里照顾咱们家的是大爸他们,阿耶那木活,大半都是三叔招揽的,如今个,咱们能有三成的收益还不是仰赖三叔。”
花氏闷声说:“奈三叔是个能人……”
夏至真是无奈,可非能人不能人,这再好的能人且又不愿提携你有啥可能的。“可阿婆家替咱们家做了什么?我不得编排阿婆她们,她们就能编排我大爸和三叔吗?大爸和三叔帮了咱们家多少?阿婆他们又帮了咱们家多少?姆妈奈且自个儿掂量着!”
花氏反而像闺女一般,揪着那衣裳的角边儿,蠕动嘴唇……
夏至当真是有些恼火她姆妈拎不清,只愿她这一番话能够骂醒她。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都要冷一些,大家都裹起了大袄子,烧起了炉子,天气冷了,书局租书的生意下降了些,有些闲钱的咬咬牙也是买上一本回去读。
每日书局一开门,门外就等候了好多个贫寒的读书人,没钱买书,只能早些来占个楼上的位置好不受那吹风之苦。书局里头都是书,这摆设又都是木制的,容易起火,不能生炉子,就是坐在屋里头也是冷得很,一边看书一边反复搓着手。
或是用那皮囊子装一袋子热水,一边捂手一边喝,用光了同店里头再要些热水,也能缓解那手脚冰凉的不适。
这二楼顶上有个玻璃天窗倒也还算亮堂,但若碰到天气不好的时候,这天窗也不管用,又不能开窗户,且只能这般受着。
这春芳歇也是那贫寒子弟唯一可以看书之地了,家中条件也是好不到那边去,倒不如在这春芳歇还能多看些书。
这到明年,又是一年秀才举,不知多少学子为此挑灯苦读。那印刷坊耽误了沈三颇多时间,他也知他时间不多,思及来村中之原由,心中惭愧,暂且撸去心中那层浮躁,同范先生苦心钻研。
乡野之间少人扰,没得商道之利益沉浮,又得名师指点教导,沈三亦不是蠢笨之人,进步也是飞速。
又是走过一年,沈三一家也习惯了这菱田村的平淡日子,偶尔回镇上住些时候,待夏季一过,一家人真是得回镇上去了,那院试在即,沈三亦得回去整顿整顿。
且到那临近八月之时,沈三带着江河去了蘇州城。
第21章 021
沈三那童生还是十年前的,前些时候报名,还需去官府重新核实一下,才能报上名。他亦有一些师兄弟如今在蘇州城做职,仰赖岳父的恩惠,那些个师兄弟也都颇为优待他,得知他竟又想考秀才了,惊讶了一番,也忙前忙后替他安排了起来。
那秀才举总共分三个试,过了那县试、府试方可成为童生,县试府试便成为童生试,再可考院试。当年沈三过了县试、府试,那院试便是试了两回不中,也就放下了。成为童生的有千千万万,而能过的了院试的就删去了好多,更别提往上的乡试、会试。
院试考两场,由省中的提督学政主持,此时正值八月,天气还有些个燥热,但热总比冷好,想想那春闱,在那春冻还未消之时。热点的麻烦就在于蚊虫多,好在江氏给沈三准备得也充足,带了不少驱蚊驱虫的香薰和露水,沈三亦是怕被分到粪号,那等好位子可非常人消受得起。
沈三曾受过一次粪号的苦头,也就那次之后,放下了那考功名的心思。这回重来,心里头也是打着鼓,只乞求着别分到那恶心的粪号,当年的沈三都熬不下来,可别说如今的沈三了。好在老天保佑,分到的号虽算不得好,但也是离了粪号。
蘇州城的学子众多,江南多出人才,这科举之道也多比人竞争激烈,每年都有那些个读书人跑去一些竞争小的身份考功名,但这有一定风险,若是被发现了不光功名没了,还永远不能考功名了。
待试题发下,考试院中便只有翻书之声,沈三想着远在家中的妻儿,沉下心,一边研墨一边想着题目……
江氏带着几个孩子守在家中,每日早起焚香祈祷,她也不奢求沈三能做大官,只求他能够有个功名,好出去不让人瞧不起。
沈兴淮同往常一样,跟着范先生读书识字,偶尔想一想他那老爹此时在干什么,也不知答题可顺利。
范先生用他阿耶做个反面例子:“你可别学你阿耶,瞧瞧你阿耶,年轻的时候不好好努力,人到中年才知道后悔,虽为时未晚,可多费力。亏得他还有个聪明点的脑袋瓜子,还有点希望。”
也不知那沈三听了这话是该高兴还是气闷呢。
那小蜜娘却又发现她阿耶也不见了,整日嚷嚷着要见阿耶,满屋子里地跑着叫阿耶,江氏哄她说阿耶出去有大事情。
可蜜娘已有自己的意识,往日她阿耶出去做事情,都会回来的。她心理亦是慌张,她隐约记得也有这么一个人在她生命中突然消失,那小孩儿虽不大记得事,心底间却也有一块影子,怕那阿耶也是如此这般回不来,竟是哭闹着要去找阿耶。
她以为阿耶会在村子里,闹着要回村子里去。
江氏哄不好她,便生气地把她放一道:“你自个儿去吧,姆妈阿哥都在这边的,你自己回村里去。”
蜜娘愣愣不知所错,仰天边哭喊着阿耶阿耶。
江氏且也不知她竟这般粘她阿耶,想着让她哭会儿,哭累了也就好了。
沈兴淮同范先生听得她这般的哭闹声,也走出来瞧,范先生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去,心疼地抱起她,怕她哭岔气了,忙哄道:“蜜蜜怎得哭了?来来来,阿公抱抱。”
江氏道:“非得找她阿耶,同她说也说不清,也不知怎得,最近说不通了。”
蜜娘揪着范先生的衣裳,含着泪的大眼睛看着他,“阿公,阿耶……”
“阿耶出去办大事了,回来给蜜蜜买糖糖,不哭了不哭了。”范先生给她抹掉眼泪。
蜜娘:“阿耶,会会回来吗?”
“怎得不会回来?阿耶不是最喜欢蜜蜜吗?肯定会回来的,等蜜蜜会数到一百了,阿耶也就回来了。”范先生这话刚落下,那蜜娘又哭了起来。
可把范先生吓了一跳,忙又哄:“哎,怎又掉金豆子了!”
沈兴淮那手绢给她擦擦那眼泪鼻涕:“阿耶定是会回来的。”
蜜娘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控诉道:“蜜蜜数不到一百,不会数,那阿耶回不来了……”
她在这边哭得兀自伤心,三个大人却是不厚道地笑了起来。
她许是人小,说不出那心中的惶恐,不被大人理解,江老夫人的离去在她心中终究还是落下了一点痕迹,她自己不知道,大人亦没发觉,只在那有些时刻会隐约透露那害怕失去亲人的茫然,也只有她可体会。
待沈三出考试院的那一日,江氏终是带着那天天念叨着“一二三四,五十四,一百”的小蜜仔去接她的阿耶了,一路上不胜其烦地问着:“阿耶在哪里阿耶在哪里?”
到了蘇州城,已经是中午过后了,找到住在旁边守候着的江河,蜜娘知道那江叔叔就是一直跟在她阿耶身旁的,张来望去,也没瞧见她阿耶。
“阿耶呢?阿耶呢?”
江河笑着说道:“在里头呢,一会儿就出来的,蜜娘可是想阿耶了。”
江河不是沈家的下人,称沈三为阿哥,蜜娘和沈兴淮亦是称他为叔。
“整天唠叨她阿耶呢,都快被她烦死了。这门还有多久开?”
江河道:“快了,约莫半个时辰,姐,要不找个酒家定个包房先坐一坐,奈们没吃饭吧?”
江氏看了看那考试院门前围着那么多人,犹豫几番,依旧还是在这边等着,“等振邦出来了再一块去吧,他这在里头也是吃不好睡不好的。我们在路上吃过一些了。”
几个人在马车上等,那大门终是开了,门外一阵骚动,“开了开了。”
里面有人出来了。
“文儿啊,可算出来了!”
那亲人们一个个地找着自家的人,人山人海堵在了门口,更不乏那些一出来就晕倒了的。
江河挤进去,“阿哥,阿哥,这边!这边!”
江河身子高,沈三不费力就找到了,从人群里头挤出来,热出了一身汗,他身上的味道着实不好闻,不过比那坐在粪号边上的好多了。
蜜娘坐车上看见江河带着她阿耶出来了,又跳又叫:“阿耶阿耶!”
撩开帘子,一张肉嘟嘟的脸,眼睛亮亮的,笑得两个小梨涡甜的不行,沈三亦是想念得不行,挥挥手,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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