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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红杏纸上春 番外完结 (许乘月)


  受宠若惊的李崇琰手臂一紧,含笑警告:“别闹啊,掉下去了我可不捡。”
  “真不捡?”顾春一对明眸在黑夜中忽闪忽闪,软嗓带笑。
  李崇琰歪头回眸瞥她一眼,立刻认怂:“我才不会把你弄丢。”
  噫,猝不及防就告白。
  顾春笑嘻嘻的拿脸颊蹭蹭他,顺势将下巴轻杵在他的肩窝。
  无声行了一段后,顾春轻声问:“你是心情不好吗?”
  李崇琰缓缓摇头,片刻后才想起她在黑暗中看不见,于是柔声应道:“没有。只是在想事情。”
  “陛下同你谈什么了?”顾春将他的脖子搂得紧紧的,“唔,我可以问吗?”
  李崇琰笑了:“我很早时就对你说过,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若是不能说的事……夫人若肯多问两句,只怕我也是要说的。”
  打从一开始,他对顾春就是不设防的。
  顾春吃吃笑了片刻,闭了眼安然搭在他肩头,又问:“那,究竟谈什么了?”
  “他问我,那位置,我想不想要。”
  做皇帝啊……
  顾春偷偷撇了撇嘴,“你要吗?”
  李崇琰笑笑,回道:“我叫他别找我接这烂摊子,我不合适。”
  他不擅权术,这事那死老头是清楚的。如今平王、宁王与长公主之间的朝堂混战已呈乌烟瘴气之势,只是多是政争,尚未过多牵扯民生,所以很多人还未察觉,内耗早已开始。
  李崇琰这话虽说得粗鲁直白,道理却真是那个道理。眼下无论谁继任坐上那把龙椅,妥妥就是个收拾烂摊子的命。
  顾春对他这个答案有些满意,便窃喜地又偷亲他一记。“你当真拒绝得这样直接?不怕触怒龙颜?”
  “我打小在他面前就没迂回过,如今更没必要行虚与委蛇那一套,”李崇琰道,“无所妄求,自然无所畏惧。”
  “嗯,你最厉害了,”顾春毫无诚意的随口夸他一句,打着呵欠侧脸靠在他的肩头,“那后来又怎么说的呢?”
  她的脸近在咫尺,说话时的温热气息尽数扑在他的颈侧,一股带了甜意的酥麻自他颈侧脉搏一路蹿至周身,害他险些腿软。
  他顿了顿脚步,调整气息,顺便回头幽怨瞪了一眼始作俑者,哪知小没良心的安然闭目趴在他肩头,眼皮都不抬一下。
  于是他认命地平复稍许,又接着往前走,徐徐回道:“他问我,觉得平王和宁王谁合适。”
  在李崇琰看来,这两人谁都不合适。
  如今的大缙外强中干,需要的是破旧立新的锐意勇气。平王自己就是新学的一杆大旗,他是不会成为这个革新者的;而宁王八面玲珑,谁也不得罪的性子,同样注定他不会有变革的锐意,他甚至都不会有这念头。
  顾春嗯了一声,随口又道:“陛下这是……没将长公主纳入考量?”
  “皇长姐性子像死老头多些,”李崇琰叹息,有一丝遗憾,“死老头说,若是交到她手中,只怕她是守不住的。”
  光化帝虽身在行宫,却也并非全然不知朝中事。眼下的局势很清楚,他自己的儿女各是什么性子他也很清楚。
  长公主李崇环性子不够果决,手段不够狠辣,又一派军旅之人的磊落脾性,不惯权术,不懂制衡,在与另两位皇子的政争中,早晚是要输的。
  “可长公主她,有云安澜。”顾春嘟囔了一声,困意袭来。
  李崇琰漫不经心应道,“我说了,不过死老头大约一时转不过弯来。”
  云安澜或许年轻、少些历练,可从长远看,她才是最合适的那一个。
  虽说云安澜是今年春的行宫封王时,才受命暂代原州事务的,但在此之前,从长公主监国起,云安澜就已实质上在掌管原州,也早已在暗中展开反新学的活动。
  今年春她正式领旨,名正言顺暂代原州,便毫不迟疑将反新学之事大张旗鼓由暗转明。虽说初期由于方法不当而遭遇了一些挫折,可在她调整策略之后,进展顺利,到如今声势可谓水涨船高。
  “死老头先是托词说,她在朝野之间颇有恶评,”李崇琰不屑地笑笑,“她反新学,新学的拥趸自然对她恶评如潮,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说得像是李崇珩、李崇玹就誉满天下似的。”
  成大事者必定目标清晰且坚定,只会往一个方向去,那些想去往另一个方向的人必然会发出反对的声音。所以,一个人若想有所作为,那必定要面对骂名。
  顾春也勾起唇角,喃喃轻笑着认同他的观点:“世间惟庸人无誉无咎”。
  对她能与自己心意相通,李崇琰很是开怀,便又接着道,“这托词被我戳破之后,死老头才实话说,‘自立国以来,便没有女帝的先例。况且,若如此,这大缙天下,便不再姓李了’。”
  “他也不去问问,芸芸众生,谁真在乎这个?”李崇琰很不客气地冷笑,“新学鼓吹‘天赋君权’,他还当真信了,以为这天下只有在姓李的人手里才是唯一的正道,也不睁眼瞧瞧这天下在李家人手上都成什么样了,呿!”
  各路藩王及勋贵之家掌控地方实权,早已尾大不掉;民风上又被新学渗透严重,大多数地方的女子被圈囿于后宅之中,男子又多因崇文而积弱,许多人连骑射都不碰了。
  内部一团乱,外又有强敌环伺,此时若有外敌入侵,真正能上战场之人,只怕不足举国人数的三成。
  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到如今这样糟糕的地步,也并非光化帝一人之功就是了。
  只是局势都成这副鬼样子了,死老头还只念着那龙椅姓不姓李,真是可笑。
  他绝非不知新学为患,在盛年时也曾想过要一扫积弊,重开盛世之风。可当他那些刚刚萌芽的革新举措遭到来自新学势力的反弹时,他选择了妥协。
  他前半生太过顺遂,没什么坚定的志向,也未遇过什么重大挫折,所以他心性里有连他自己也没法否认的怯懦。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他的妥协换来的不是朝堂上一团和气,而是他的皇权日渐被架空。最后,当他引以为傲的两个儿子也加入这其中时,他已真的只是个空壳皇帝了。
  他唯一做对的一件事,或许就是当初顶住各方压力,将李崇环推上监国之位。
  虽说局势在李崇环监国期间没有变得更糟,可谁都知道,不会更好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终于来到接应的马车前。
  困倦的顾春蔫头耷脑地被放下地,上了马车,便躺倒在李崇琰的腿上,抱着他的腰昏昏欲睡。“那接下来,你怎么办呢?”
  李崇琰捏了捏她的脸,展臂护好她,缓声道:“眼下我在宜州刚刚立足,嘉戎又蠢蠢欲动,我没心思也没精力搅和京中这团浑水。我是领兵之人,守住国门才是我最根本的职责,我不会忘。总之,这天子大位,他愿给谁给谁,他们爱怎么抢怎么抢;只要未波及民生国计,在我腾出手来之前,我不会掺和。”
  “若继任者并非你心中所想,”顾春困绵绵的声音越发含混,“又或者,他们中有人不服……”
  “那就打到服。”
  嗯,简单粗暴,快速有效。这是李崇琰一惯的风格。
  “你就是个反骨仔,”顾春懒洋洋抱紧他的腰,笑,“那,我们就回家了吗?”
  我们,回家。
  这话让李崇琰心中一暖,低头见她窝在自己怀中乖乖的模样,眼中不自知地盛满了缱绻蜜意,却又有些忐忑。
  他喉中紧了紧,最终咬牙,摇了摇她:“先别睡,还有一件事。”
  许是听出他嗓音里的异样,顾春连忙睁开眼,一骨碌爬起来,跽坐在他腿边,关切地望着他:“怎么了?”
  先前自行宫出来,她就察觉他似乎有心事。只是这一路他也没说什么,她以为他还不想说,便没有再追问。
  可总是忍不住担心的。
  李崇琰垂眸避开她的目光,大掌将她的双手握在掌心,似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才开口道,“其实,我还向那死老头求证了一件事。”
  战史有载:顾时维当年在前线有敌异动之时,忽然无端带兵出了项城,往丽水城方向去,导致项城兵力空虚,最终城破。之后顾时维立刻回防,却被敌军以逸待劳,打到只剩残兵不足五十,最后顾时维引颈自刎。
  这段往事举国皆知,李崇琰却一直心有疑虑。
  据兵部的记档来看,当年的顾时维虽不是什么惊才绝艳的顶尖将领,却是从一个小小十夫长一路至原州门户项城城守的,可谓一生戎马,绝非什么都不懂的草包将领。
  一个有战场经验的将领,在大敌当前时忽然放下自己镇守的城池,领大军前往丽水城,总不会是忽然想去丽水城游山玩水吧?
  可此事毕竟已过去十几年,此前冯星野的人多方查探,却始终未探出什么有用的证据。
  方才在那死老头的寝殿内,李崇琰便直接了当地问了——
  顾时维当年,其实是你的人吧?
  或许是人之将死,多年来一直对当年原州之事讳莫如深的光化帝,终于点了头。
  如此一来,一切便说得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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