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她为医十数年了,须知某些虫类是极好的入药材料,她跟着师兄们去捕过,也自己抓过不少,再恶心的模样都见识过了,又岂有惧怕之理?
但这话不能往下说了,否则圆不回来遭了侯誉风的怀疑,她就麻烦大了,于是及时截住话头,将跑偏的话题不动声色转了回来:“况且大哥哥也不怕虫子,要是我害怕了,还有大哥哥帮我赶跑它们啊。”
侯誉风挑眉:“你怎知我怕不怕?”
侯苒故作疑虑地“哦”了一声,睁着一双明亮清透的圆眸望着他,认真地问:“那大哥哥怕虫子吗?”
“……”
好一招不答反问,侯誉风被噎了噎,看着这表面天真单纯,实际上却藏了一堆心思的小机灵,本是想逗逗她的,这会儿反而成了被逗的那个,多少有点儿吃瘪的感觉。
但也不至于跟个小孩子计较,实话说,他倒觉得挺新奇的。
上辈子,位高权重又不近人情,哪个宵小敢在他跟前大喇喇地耍把戏,连皇帝要杀他,也只敢在暗地里使阴招罢了。重活一世,也看透了一些当年无法理解之事,心境自然比之前要平和些,可毕竟是在沙场里打滚的人,杀孽太重,改不了这面冷心硬的性子了,连他至亲的祖父母都不见得对他有多亲近,这小姑娘倒是心宽,刚被他吓哭了两回,现在又敢拿他当乐子了?
“要是我也怕呢?”他语气淡淡地回了一句,不知为何,就想看她是何种反应。
“唔……”侯苒又不傻,当然晓得他这是在骗她,但想得太明白就不像孩子了,得装装样子,于是她低头看着手里的小花圈,沉思半晌才道,“那哥哥闭上眼吧,看不见就不会怕了。”
“……”这种法子,也就她能想出来了,侯誉风自然不与她较真,走了两步又接着问,“你呢?”
“我?”怀里的小姑娘咬着下唇,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抬头冲他拍拍胸脯,一字一顿道,“那我不怕了,我来保护大哥哥。”
呵,口气倒是挺大的,还说要保护他呢。
侯誉风有些想笑,但面上并未表露半分,不过她这一说,倒让他想起了某位好友豢养的那些“藏品”,数目及品种之多着实令人称奇,不知小姑娘见着了可还敢说不怕,心下好奇,于是道:“以后带你去个地方。”
“好呀好呀。”
自从被他带回侯府,三年来侯苒几乎都没出过门,即便这国公府再大再美,也早已逛个遍了,侯家两老年纪大了走动不便,让下人带她出门又不放心,侯苒都快闷成小蘑菇了,这下听说终于可以出门,哪还用得着犹豫,当然想也不想便应了下来。
被侯誉风抱了一路,又说了好些话,她感觉这人虽面冷言寡的,却不全如印象中的可怖,具体的难以形容,总之……是个好人吧?
嗯,会对她好的人,像祖父祖母那样。
故而心底那点儿本能的恐惧也消散无踪了,此刻小手巴着侯誉风的衣襟,凑近他面前,得寸进尺地叮嘱道:“大哥哥可千万千万不能忘了哦。”
“……”侯誉风没料到她如此有兴致,竟不问一句便答应了,小脸上满是欣喜和期待,又夹杂着几分怕他反悔的小紧张,不由问道,“很想出门?”
这话啊,听着很有要带她出门玩的意思呢,侯苒心下暗喜,立刻很用力地“嗯”了一声:“想!”
侯誉风也“嗯”了一声,淡淡的,有些漫不经心,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直到把她送进侯老夫人的屋里,她都没听见这人再多说半个字。
……那他问什么问!无聊!
侯苒气闷地将小脸撇到一边,小手拍了拍他的肩,示意她想下地自己走了,侯誉风不疑有他,抱她跨过门槛便俯身放她下来,那边榻上让丫鬟给捶着腿的侯老夫人正闭目养神,只听一道脆生生的童音唤她“祖母”,人还未见便先笑了起来,懒洋洋睁开眼,果真瞧自家的小孙女儿来了。
“祖母。”侯誉风随之走来,恭敬地请了安。
“哟,苒苒啊,快到祖母这儿来。”侯老夫人冲他点点头,让丫鬟扶了自己坐起来,笑眯眯的,“方才祖母还让人找你来着,小调皮蛋儿,出去也不跟祖母说一声。”
“苒苒才不是调皮蛋。”侯苒提着裙角,小碎步地跑到榻前,侯老夫人拍拍身侧的垫子让她坐下来,“都是因为祖母在歇觉,苒苒怕打扰您,才悄悄跑出去的。”
“哦?这么着急找你大哥哥玩呀?”派去的下人早回报了她的行踪,知道是侯誉风带着她,侯老夫人才安下心的,心想她倒是不怕生,这么快便跟大孙子亲近起来了,抬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正想说什么,岂料一眼发现小孙女儿的眼睛红红的,心下一紧,忙问道,“苒苒怎么了?又哭鼻子了?”
侯苒心想机会来了,故意偷瞄了眼杵在不远处的侯誉风,然后迅速收回目光,骨溜溜的圆眸左瞧右看的,就是不看侯老夫人的眼,一副心虚不已的模样,支支吾吾:“没……没有啊。”
“没有?”侯老夫人年纪大归大,可还没老糊涂呢,这小丫头看都不敢看她,还特地留意侯誉风的脸色,分明是在撒谎,想掩饰什么事情,于是凑近她低声关切道,“苒苒,可是被欺负了?不怕的,告诉祖母,祖母替你做主。”
侯苒咬着下唇,依旧不说话,但垂下的目光却不由自主瞥向某人,又仿佛怕极了似的,飞快转了回来,轻轻摇头。
祖孙俩声量不大,侯誉风又无意细听,故而虽对她的小动作有所察觉,但并未在意,本就是当个跑腿而已,把人送到便打算回自己屋了,正要告辞,不料被侯老夫人一声中气十足的“站住”定在了原地:“急什么,把事情交代清楚再走。”
侯誉风莫名其妙地转过身:“祖母何意?”
“祖母问你,”侯老夫人板起脸,兴师问罪,“你是不是欺负苒苒了?”
“……”侯誉风更加莫名其妙了,方才走回来不也好好的,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孙儿没……”
“还说没有?”侯老夫人才不信,骤然打断道,“那你说说,她是为什么哭的?”
“……”小孩子的眼泪说来就来,谁晓得她是为什么哭呢,侯誉风百口莫辩,回想老半天才勉强憋出一句解释,“摔地上了。”
“什么?”今儿他刚回来就险些把侯苒丢下地,吓得小孙女儿大哭一场……居然又摔了?侯老夫人登时紧张起来,忙转头看小孙女儿身上可有受伤,确认无碍才对着大孙子一通责怪,“佑之,你说你在边关历练数年,本该办事更稳妥才是,怎的才回来第一天,便总惹妹妹不高兴呢?苒苒不怕生,自个儿偷溜出去寻你,愿意跟你亲近,你倒好,又欺负她,害她哭得眼都红了,这算什么道理?你说说,啊,佑之,怎么如此不靠谱呢?”
佑之是侯誉风的表字,侯老爷子给取的,意为庇佑安康,但侯老夫人说得快,侯苒又只顾着幸灾乐祸地看某人被训,乍一听便成了“柚子”,顿时想笑……不行,这会儿气氛严肃着呢,赶紧抿着嘴忍住,只在心里偷偷笑。
柚子啊柚子……
哼,小时候还给她取名叫什么“猴子”呢,幸亏侯老爷子没让他得逞,现在让她知道小名了吧,有机会定要好好嘲笑他……谁让他乱取那种恶趣味的名字!
某个“大柚子”还面无表情地挨着训,倒也不委屈,即便小姑娘摔了不怪他,但确实是因为误会他讨厌她才哭的,被祖母训两句无所谓,就是……
额,就是挺无聊的。
无聊得他微微移开视线,不经意地,飘向了小姑娘在塌边轻晃的裙摆。
第6章
鹅黄色的布料清浅淡雅,却不耐脏,沾着些褐色的泥灰,定是方才蹲地上摘花时污了裙摆,当时他把人抱起就走了,也没想起给小姑娘拍两下……对了,她编的小花圈呢?
侯誉风眉心微动,看她那双小手里空空如也,又用余光四下扫视了遍,皆不见踪影,心道不会是半路上掉了吧,刚顾着说话未留意,也不晓得掉去哪儿了。
“佑之啊,该长长记性了,知道吗?苒苒虽小却也是姑娘家,不像禹哥儿似的皮糙肉厚,能让你随意折腾……”
“祖母。”侯誉风骤然打断,这说的什么话,那是他在指点弟弟练武罢了,心知自家祖母重门第,对庶出的禹哥儿向来不太中意,为免她说出更难听的话,他拱手欲辞,“孙儿记住了,谢祖母教诲。”
“……”
侯老夫人哪里不明白孙子的意思,其实她对禹哥儿不喜的原因,除了出身低外,更重要的是禹哥儿那被亲娘教得畏畏缩缩的性子,全无半点儿武家风范,日后出去,丢的可是这国公府的面子,故而有意苛待些,逼他争气,努力上进,莫让人瞧低了去,结果这小子倒好,偏就知道护着禹哥儿。
“行了,再说又要嫌祖母啰嗦了。”侯老夫人训了一大通,也不知他听进去多少,没好气地摆摆手,“回屋歇着去吧,你奔波这一路也累了,等歇好了,换身衣服,咱们一家人用晚饭,给你洗洗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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