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仲麟比不了许之焕,还可以自欺欺人,再历练几年就行。可郗骁那种人呢?能征善战可不是谁想就能做到的。
郗骁今年才二十四岁,而且是真护着许持盈。即使得不到,亦不允许人们对她品头论足。
萧仲麟用惯有的认知来看待郗骁,得承认对方对心仪的女孩很仗义,而结合现状来看待的话,就不得不承认许持盈是应该嫌弃自己。
他批阅奏折的时候,许持盈去了宴息室,命宫女搬来绣架,专心致志地秀屏风。
到酉时,萧仲麟忙完手边的事,卓永端来一碗汤药,请他服下。伤势平白加重,贺太医给他加重了现今服用的药量,每日三次改为五次。
萧仲麟上辈子从没喝过草药,这辈子却是一来就连续服用几个月,早就到了一看到药碗就反胃的地步。再难受也得喝,总不能一直瘸着一条腿,连路都走不得。
卓永服侍着他服药、漱口,又奉上一碟子蜜饯,悄声道:“今晚梁姑姑在寝殿外服侍着,要不要奴才安排个宫女随侍?”
萧仲麟想了想,反问:“有合适的人?”
卓永笑道:“有。奴才跟翟洪文商量一下,他不会反对。”
萧仲麟颔首,“去安排吧。”
卓永即刻出门。
相处这么久,萧仲麟不难发现,卓永、贺太医等人对他忠心耿耿,绝对可以信任。而对于太后,他比原主的戒心还要重。
他是先帝的长子,宁王则是太后的亲生儿子。
这些年来,原主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太后养歪了:冲动、易怒、浮躁,莫名认定只要自己是皇帝,就能够像先帝一样金口玉言、为所欲为,直接导致登基之后处处碰壁,迅速招致许之焕的失望、反感。
许家也是不容易。
先帝先是为他与许持盈赐婚,病重的时候,更是当面向许之焕托孤。这般的厚望,换了谁,都不会轻易辜负。
可是,许之焕不难看出要辅佐的新帝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先帝病重的时候,许持盈也称患了重病。如今萧仲麟回想起来,几乎可以确定,这件事不管是许之焕还是许持盈的意思,目的都是想将让先帝收回成命。
但先帝宁可驾崩前看不到长子成亲,也不肯收回成命。
着实的用心良苦。
先帝驾崩之后,萧仲麟相中了符锦,一心一意要阻断许持盈进宫的路,可是方式不当。
第一次,他说先帝托梦,与许持盈的婚事不吉利,许之焕避嫌不发一言,大多数朝臣只态度坚决地回他一句话:梦都是相反的。只有少数人明了并赞成他的心思。沸沸扬扬地闹了一场,到底是寡不敌众,他到最后只能说因为那个梦开始思念先帝,悲恸欲绝,实在没有大婚的心情。
第二次,他以女子无才便是德为由,说许持盈那样满腹才情的女子不适合进宫,更不适合母仪天下。许之焕非常赞同,言官却为丞相及其爱女义愤填膺,纷纷上疏,以本朝历代皇后、太后为例,斥责他这般态度分明是对先祖、先帝不敬。又沸沸扬扬地闹了起来,他束手无策,索性装死,不再对大婚一事说只言片语,收到的折子一概留中不发。
到最终,他还是拗不过大多数官员的心思,担不起违背先帝遗愿的罪名,与许持盈成婚。
大婚前前后后的花费只有二十万两。
二十万两,放到萧仲麟前生,代表的财富让寻常人咋舌。但这数目放到古代,针对于帝王大婚,实在是太少。
据萧仲麟前生所知的一些史料,便知道皇帝大婚起码花费百万两以上,花费几百万两的不在少数,更有甚者,花费上千万两。
就算撇开这些不提,只与先帝大婚时花费的三百万两相较,这二十万两也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宫中这对母子办的这件事,实在是太难看。
要么就打死不娶,要么就照章程操办。他们都不选,偏要用那么小家子气的方式折辱许家。到最终,除了许家深埋在心里的反感甚至怨恨,除了看客不会流于面上的对帝王的轻视,还能得到什么?
许持盈受的委屈、轻慢,实在是太多了些。
太后功不可没。
林林总总相加,萧仲麟现在宁可死在许持盈手里,也再不想让太后左右自己分毫。
若有可能,他日后能给予太后的,只有利用。今日这般的微末小事,是开端。
他知道卓永为何要特地安排随侍的宫女。
帝王死在后宫或险些被嫔妃宫人杀死的例子自来不少。卓永应该是旁观者清,知道许持盈想他死的话,都犯不着刺杀,而宫里别的人却不同,有的人巴不得他在坤宁宫暴毙,把罪名扣在许持盈头上。
戌时,萧仲麟与许持盈一先一后进到寝室。他还是让许持盈睡里侧。半夜还得服一次药,不想打扰她。
梁姑姑却不赞同,恭声道:“皇上该睡在里侧才是。夜里自有皇后娘娘和奴婢几个服侍着。”
萧仲麟多看了说话的人两眼。这话在他听来,是把许持盈与宫人相提并论。他微显不悦,“谁立过这种规矩?”
许持盈站在床前,微笑着看戏。
梁姑姑笑容谦卑,“奴婢服侍了先帝、太后二十年,自来都是这……”
“可有明文规定?”萧仲麟蹙眉睨着她,“朕让你来,是让宫女跟着你学学规矩,你倒先给朕立起规矩来了?”
梁姑姑瞬时面色一变,跪倒在地,“奴婢不敢,奴婢只是……”
萧仲麟指一指里侧,对许持盈温声道:“快歇下。”
许持盈无所谓,面上恭声称是,上 床歇下。
萧仲麟躺下之后才理会梁姑姑,“回坤宁宫去,跟太后说,朕与皇后用不起你这样的人。烦请太后明日换个人过来。”
“皇上息怒!”梁姑姑连连磕头。被这样打发回去,一定没有好果子吃,况且,她那不是为他好么?“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
“下去!”
梁姑姑再不敢言语,俯身磕头,黯然离开。
睡个觉而已,怎么就这么多麻烦事?萧仲麟吁出一口气,温声询问许持盈:“今夜不看书吧?”好像是没见她带书回来。
“嗯。”
他继续征询她的意见,“我得把灯熄了,不然睡不着。行么?”
“嗯。”
萧仲麟起身,把两道帘子放下,熄了床头的宫灯。躺了一阵子,他还不困,也听得出她还没睡,把双臂垫在头下,道:“说说话?”
“说什么?”她语气还算温和。
“就说说你此刻在想什么。”
沉默片刻,许持盈如实道:“我在想,事情是你提出来的,到晚间却把人撵走,算是怎么回事?”
萧仲麟想了想,“这可不是食言。宋嬷嬷不是还留在这儿么?太后虽然久居深宫,偶尔选错人也是情理之中。”
“没有说你食言的意思。”许持盈语声平和,“只是有些意外。”
萧仲麟无声地笑了。
“就不担心我有恃无恐,继续折腾你?”
“随你。”萧仲麟语带笑意,“反正我伤势越重,留在坤宁宫的日子就越久。”
“哪有那么多力气。”许持盈翻身背对着他,语声停了片刻,“权当你疯了,但愿离开之前,都这样疯着。”
“不出意外的话,往后就这样了。”
许持盈即刻道:“傻子才会相信。”狐狸总有露出尾巴的时候,她耐心等待就是了。昨夜前所未有的烦躁、愤怒之后,她已平静下来。他不再有意无意地惹得她暴躁,她就能漠视他的存在,与他相安无事。昨夜种种行径,想来便要汗颜。幸亏不是习武的女子,要不然,昨夜真能把他杀了,为他担上天大的罪名吧?
他也配。
要想除掉他,犯不着用那种没脑子的路数。
因着之前的所思所想,萧仲麟只想弥补她以前受过的委屈:“明日,请丞相和丞相夫人进宫,来看看你吧?”
“嗯?”他提及的是自己的母亲,许持盈不由得翻身,在昏暗的光线中看着他。
萧仲麟缓声道:“你进宫几个月了,二老定然十分挂念。平时就算有下人来回传话,总不如面对面说说话。”
许持盈轻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
“……”以往与母亲相见,都是命妇给她请安的时候,也说不了几句话。她特别希望能与双亲团聚,哪怕只有片刻。但是,她又不免担心他在捉弄自己,这时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合适。
“明早我就命卓永传旨,安排下去。”说到这儿,萧仲麟改了主意,“不,我这就传口谕。”语毕坐起身来,扬声唤人。不然的话,她今夜怕是要辗转不成眠。
宫女即刻应声,听从吩咐,迅速把卓永唤来。
卓永站在门口的屏风外询问是为何事。
萧仲麟照实说了,末了道:“朕近来早间贪睡,总是不知何时才醒,你记下此事,尽早安排。”
卓永笑着领命,旋即告退。
许持盈坐起身来。
“相信了吧?”萧仲麟笑问。
“是。”许持盈如实道,“鉴于昨夜……我真的是不敢有此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