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烈连声答应着,担心小风害怕自己板着脸,一直笑呵呵的。
转过天来,郗骁请了一天假,和姚烈一起带着小风家里家外玩儿了一整天。两个大男人起初对着小小的孩子,都有些不知所措,等小风慢慢的高兴起来,时不时眯了漂亮的眼睛笑,举动间也与他们亲近了不少,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持盈和郗明月听说之后,第一反应是即刻到郗王府去看孩子,随后持盈小手一挥,唤甘蓝:“请摄政王带着孩子进宫来。他哪儿会照顾孩子啊……”
甘蓝听着笑起来。
郗骁不会,她和明月就会么?兄妹三个,半斤八两。持盈想到这一层,抬手戳了戳甘蓝的粉脸,“快去快去,我跟明月急着见侄子呢。”
甘蓝称是而去。
持盈这才回过神来,转头看着明月,“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这还能有假?”郗明月携了她的手,“他没乱来,别担心。”
“可是……”持盈实在是想不通,“这到底是为什么?跟我交个底吧,不然总是担心。”
第069章(双更)
069
傍晚,回到新宅, 马车停在垂花门外的时候, 小风睡着了。
郗骁看着孩子恬静童真的睡颜, 唇角微扬, 小心翼翼地把他抱起来, 下车。
王妈妈、周妈妈负责照顾小风, 此刻已经等在马车前。
郗骁把小风交给王妈妈,“睡着了。”
“奴婢这就带少爷回房。”王妈妈轻声应道。
小风的住处, 安排在了内宅。明月出嫁之前, 留在家里的时候居多, 照顾小风的时候也居多。况且, 外院的氛围不大好, 不是沉闷,便是肃冷, 孩子被熏陶久了, 性情怕是会受影响。
甘蓝过来传话的时候,恰好看到了这一幕, 照实跟郗骁说了,末了则道:“少爷既然睡着了, 那就不妨明日再说, 没必要折腾起来。奴婢回宫跟皇后娘娘、郡主解释便是了, 她们定会体谅的。”
郗骁颔首一笑,“有劳。”随后亲自打赏,送甘蓝出门。
随后, 沈府的管事送来一张请帖:沈令言在家设宴,邀他过去。
姚烈得知,立刻找到郗骁跟前,笑道:“您只管放心去,我去少爷房里候着,等他醒了,不至于慌张。好歹看了我一天了,熟稔了。”
“正要为这事儿找你呢。”郗骁拍拍姚烈的肩,“近几日你得辛苦些。”说完更衣出门,到了沈府,有小厮把他引到后花园的水榭。
远远的,他看到了沈令言。
辞官了,她恢复了寻常女子的装扮,绾着高髻,一袭浅蓝色衫裙,站在水边,衣袂临风轻舞。看到他,她唇畔浮现出浅浅的笑。
小厮行礼退下。
郗骁背着手,缓步走向她。
风浮动着水,水映着夕阳、晚霞的光影,波光粼粼之间,色彩炫目。
有多久了,他不曾好生看过人间美景,不曾感受到过惬意、舒适。甚至于,没有这样心绪和缓地看过她。
沈令言看着他由远及近,到了自己面前,端详他片刻,道:“请你用饭是假,问清楚一件事是真。”
“嗯。”郗骁在她身侧站定,“你说。”
沈令言抚了抚鬓角的发丝,“在别影楼附近那日,你跟我说,你知道了。你知道了那件事,所以才本末倒置,先□□,是这样么?”
郗骁侧头凝视着她侧面柔美的轮廓,“是。”
“……”沈令言望着水面,沉默下去。
郗骁思忖多时,觉得还是有必要跟她解释:“我这样做,没别的意思。只是清楚,必须做点儿什么,你才会相信我。没有让你觉得我怎样的意思,横竖我在你眼里一直糟糕透顶。这些天,我甚至担心,这样做会让你心里更为不快。可是令言,我没别的法子。”
那件事,或许称不上是她的隐痛,但多多少少,总会有些遗憾。他不能直来直去地告诉她,我知道你的身体还有问题,我不在乎。害怕,怕再一次伤到她。
做不到再伤害她了,哪怕点滴。
沈令言点头,“明白。”她对上他视线,“那么,之后呢?”
郗骁语声和缓:“等着你。等你答应嫁给我,再久都无妨。”
“余生也无妨?”
“余生也无妨。”
沈令言又将视线投向水面。
夕阳晚霞的光彩淡了几分,风也柔和了一些。
“那件事,”沈令言轻声对他道,“是我嫁入贺家之后,有人找我寻私仇。我们那个差事,你也知道,开罪人的时候太多。我受了伤,中了毒,大夫只能给我用猛药,方子里有红花之类的药草。
“该卧床将养,但那时不是时候,外面的暗卫、锦衣卫一再排挤影卫。锦衣卫没事,苏道成只是替你抱打不平,给我找点儿小麻烦,但暗卫不同,陆乾恨不得让我们消失。
“不能安生,复原就特别慢,前前后后得服了三个月的药吧。期间大夫就跟我说了,我并不在意,真不在意。”
她停了停,看他一眼,笑了一下,“我身世不明,谁都知道的,懂事之后因为师父,从不在意。但在最初,颠沛流离的时候,被师父捡回来之后,有一段日子,特别难受。不明白很多事,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才被亲人丢弃。
“生儿育女,就是为了让孩子伤心么?作为儿女,就是为了一些事无法原谅父母么?
“——这些想过太多,便总觉得人活着才是最糟心的事,什么东西都比人过得轻松。
“是这些缘故,让我在挺长的一段时间里,面对你总是犹豫,总想拖延,你该记得的。
“十岁之后,我没得到过的别人每日享有的烟火岁月,一点也不羡慕,更不憧憬,因为很多事一样能让我过的很充实,很快乐。
“所以,得知自己不论怎样,都没可能与人生儿育女之后,我只觉得是好事,我就该是这样的。”
她侧转身,面对着郗骁,抿了抿唇,“这些话,我从没与你说过。嫁入贺家之前,总是难以启齿;嫁入贺家之后,今日之前,没机会细说。对不起。”
“没事。就算没说过,也能察觉到。”郗骁敛目凝视着她,眼波温柔,“那时我总想,就算你的心是坚冰,我也能焐热、焐化。如今我想的是,离你近一些,看你过得安稳最重要。”顿一顿,笑,“你不是小女孩儿了,我也要老了,还有什么看不透的?”
沈令言牵了牵唇,“真觉得值得么?”
“值得。”
“但是阿骁,你再好生考虑一段日子,半年为期,好么?”
“好。”郗骁的喜悦直达眼底,抬手握住她的手,“你呢?答不答应嫁我?”
“答应。前提是你考虑清楚。”沈令言眼神温柔、灵动。这男子的坏脾气,没几个人比得了,而这男子对她的好,任何人都取代不了。
“其实说起这些,应该悲戚戚惨兮兮的,对吧?”郗骁的眸子亮晶晶的,“偏生是俩没心没肺不解风情的,终身大事居然就这么定了。”
沈令言忍不住笑了。
的确,以往那样闹过,那样记恨过彼此或彼此的亲人,相约余生的时刻,不该是这般平静。
但若不该是这样,又该是怎样?
想不出。
风雨、殇痛经历了太多,能让彼此震动、失色的事情越来越少。况且,彼此心里早就想过最坏的孑然一身孤独而终的结果,想了太久,便不能为这份生之愉悦喜不自胜。
她是他此生不可失的人,他是她此生不能忘的人,但又知道,之于对方,自己只是一部分。
为挚爱执拗,并不意味着能抛弃所有。为情生为情死、放下亲朋的事,他们做不出。做得出的话,撑不到现在。
现在,只是多了一份让日子更为圆满的可能。
圆满那一日,还需等待。
“令言,半年太久了。”郗骁说道,“半个月怎样?”
“……”沈令言横了他一眼,“我就知道,你正经的时候从不会超过一刻钟。”
郗骁低低地笑起来,把她拥入怀中,“我就知道,你不跟我发脾气的时候,从不会超过一刻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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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昭、许大奶奶相形走进正房。
如今的正房,已经妥善细致地布置成了佛堂。在这里服侍许夫人的,都是勤勉又很有眼色的管事妈妈、大小丫鬟。
这段日子,最初是许之焕不准人踏入半步,近来则是许夫人称还未痊愈,不想过了病气给他们。
直到今日,两个人总算都应允了。
许夫人身在西次间临窗的大炕上,正在抄写经文,穿戴甚是素净,通身一样首饰也无。
“娘。”许昭、许明异口同声,上前行礼问安。
“起来吧。”许夫人笑着抬眼,“快坐。”
落座之后,夫妻两个才细细打量她。她清减了不少,面上留了一道深深的疤,但是因为面色祥和,倒是不显狰狞。
“娘,您好利落了没有?”许昭担心地看着母亲。
“好了。”许夫人一面示意丫鬟上茶,一面和声道,“不痊愈的话,怎么敢让你们进门。前段日子情形倒真是严重,先前那些下人被我过了病气,只能移出去,唉,真是想不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