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抄家那一日,她便是骑着踏雪,甩开追兵。也是踏雪,陪伴她度过艰苦危难的日子,逃避追捕,追查证据。奈何她在左散骑常侍家门前被捕后,就再没有踏雪的踪影了。
而今,踏雪失而复得,她强忍着才没有在郭家人面前落泪。
顾中懿先为她找到了借口,“看来郭小姐十分喜爱这匹马,此马之名就是踏雪,乃秦舍人费尽心思才得到的一匹绝世良驹。”
郭昌经商多年,年轻的时候也曾随商队来往名马众多的西域,但看到踏雪也不由地发出一声赞叹,“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马,秦舍人真是有心思。”不过也没见过谁家的聘礼里送来一匹活马的,如果是武官世家联姻还说的过去,可他们是商贾人家啊?
看来八成还是和这位不知名的姑娘有关,他不禁好奇的多打量几眼俞明枝。
顾中懿道:“成亲之日,秦舍人就打算骑这匹马来迎娶郭小姐。”
连这件事,父亲都告诉秦机了吗?悲伤涌上俞明枝的心口,紧紧地抓住马上的缰绳,可是她清楚自己“异常”的太久,会招致猜疑,于是摸了摸踏雪的额头,后退几步站在郭昌身侧。
彩礼已经全部抬进来了,将庭院塞的满满当当,原先不满的郭老夫人此时神色松动了些,在郭曾氏和郭宝芬的搀扶下,查看彩礼。
郭昌客气的欠身,“酒席已经摆好了,请顾侍郎入席。”
顾中懿虚扶起他,“亲家老爷请。”
抬彩礼来的仆从、丫鬟和乐工们,则由郭家的家丁引到另一处院子吃酒。
酒席吃到一半,众人都已饱了,剩下的时间主要在聊天中打发,正好郭昌也有意结识顾侍郎,于是你一杯我一杯,畅饮之余说话也更轻松自在了。
郭老夫人冷冷的打量着俞明枝,小声说道:“眼看着你成亲的日子更近了,届时若没有母亲给你梳妆打扮,送你出门,像什么话?你同你父亲说一说,其实你娘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北边的院子既偏僻又破旧,哪里能让当家主母长处,还是放出来好好过日子吧?”
郭曾氏心中冷笑,姚秀宁才吃了几日的苦,现在放出来岂不是便宜她了?
于是她观察着俞明枝,等她开口一只再决定是否帮腔。
俞明枝一脸为难,“宝芝住在姑姑家多日,对娘的病情不大清楚,还得问过爹爹。爹与娘十几年的结发夫妻,我想爹爹定然是十分关心娘的,还是他做主做为妥当了。”
郭曾氏一听,立刻附和道:“可不是,大哥对嫂子的病清楚的很,恐怕是不想您担心,所以才往轻里说的。婆婆,毕竟宝芝是要按县主出嫁的礼仪办喜事,那时候必定吵吵闹闹一整天,对嫂子的身体可不好。再者,那日还有您坐镇呢呀?缺了嫂子不碍事的。”
郭老夫人瞪着二儿媳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心思。”
郭曾氏不以为惧的笑笑,老夫人毕竟老了,当家做主的事,她的话早没了权威。看看她宠爱的长子郭昌,早就不把人放在眼里了,现今还在这儿摆威风,真是可笑。
“婆婆,我可没没什么坏心思……”
俞明枝没再注意郭老夫人和郭曾氏的谈话,目光转向门外。
踏雪站在一棵树下,悠闲自在的吃草。
这大好的午后,最适合策马奔腾在湛蓝无垠的天空下……俞明枝正这么想着,家丁急匆匆地进门来通报。
“秦舍人到了。”
郭昌微微摇头,纳征的日子一般是新郎官的亲属前来,但来的不仅是和秦舍人毫无血缘的顾侍郎,连秦舍人这会儿也亲自来了。
他的心思果真难以捉摸,也与寻常不同。
秦机穿着身青色的袍子,衬着他如玉一样的俊朗的面容,宛如仙人一般从外面翩翩而来。
“顾郎中。”他先对顾中懿作揖,再向郭家的几位长辈问好。
郭昌忙要人搬凳子多摆一副碗筷,“秦舍人吃过饭没?”
“岳丈不必操劳,”秦机摆摆手,“今日来问安一趟,便是想带枝枝出去走一走。”
郭老夫人的脸色顿时拉下来,上回女扮男装跑出去,这次还要出去,就算过了纳征,已经算夫家的人了,也不能这么嚣张吧?
“不行!”她抢在俞明枝之前开口道。
秦机道:“这世上,能在我面前说不行的,除了当今皇帝,只有……”他望向俞明枝,目光明亮,“枝枝一人。”
郭老夫人噎住,两次三番自取其辱简直令她无地自容。
郭昌不会拒绝,只叮嘱“早点回家”。
秦机道:“岳丈放心,天暗之前我一定会把枝枝平安送回杨家。枝枝,来吧……”他向俞明枝伸出手。
俞明枝向郭昌和郭老夫人点点头,脚步轻快地走山前,迟疑了一下,握住秦机的手。
“不打扰你们吃酒了,告辞。”秦机微微欠身,然后拉着俞明枝出去,“我知道你看到踏雪,一定会想出门骑马。”
俞明枝摸着踏雪的鬃毛,问道:“你是如何找到它的?”
秦机率先上马,对俞明枝微笑道:“郭家人多口杂,你先上马来,等出去了我就告诉你。”
想和她共乘一马还找这理由?俞明枝哭笑不得,戴上珠儿送上的帏帽,拉着秦机的手,借力跃上马背,坐在他身后,拉起缰绳。
“走吗?”她这样子,像是她带着秦机骑马似的。
秦机泰然的点头,“好。”
正文 第四十五章 卢家
门房打开大门,俞明枝轻喝一声,踏雪撒开蹄子往外跑去,正在门口议论纷纷的人们急忙散开,望着一对男女绝尘而去。
踏雪灵敏地避开路人,有的人压根都没有意识到刚刚有匹马从身边跑过,只感受到一阵清风扫过。
“如此绝世良驹,岳父眼光不差。”秦机赞道。
俞明枝看一眼他的侧脸,眉眼如画,鼻梁高挺,薄唇带着一抹优雅的笑。
她问道:“你还未曾骑过踏雪?”
秦机道:“不曾,第一个总该是枝枝才对。”
俞明枝道:“刚才第一个上马的是你。”
秦机笑道:“可驾马的是你。”
“强词夺理。”
秦机笑而不语。
俞明枝又道:“你这样被人看去了,不怕受到嘲笑?”
秦机道:“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和枝枝在一起。”
“……”俞明枝决定专心策马,京城的地形她不是很熟,而踏雪虽然有灵性,但跑的太快,万一刹不住撞着人可就不好了。
秦机抬手指着东边,“那儿人少,然后再经过京香坊,往南边去。”
俞明枝没有反驳,听他的话走,果然街上的人越来越少,踏雪不用费力的东躲西躲了。
望着迎风飘扬的“京香坊”旗子,想起一件事来。她并没有忘,而是接连对付姚氏、打听郦望山,暂且没有闲暇功夫想这个,而且也需要秦机在场。
“我听说京香坊的美酒不差。”
“枝枝若是想喝,我们停下买两坛。”秦机道,绝口不提京香坊附近有个他想结识的人。
俞明枝望着前方,时刻保持身子稍稍往后仰,这样可以不靠在秦机身上。
秦机感受到后背上若即若离的温暖,无奈的笑了笑。
很快,他们来到京香坊门口,俞明枝透过白纱往里面一瞧,心道:真是巧极了。
上回救助过的女子,此时一身干净素净的打扮,牵着孩子,问伙计打酒。
俞明枝一进门,她听见动静下意识的望过来。
她大大方方的掀开白纱,对妇人微微一笑,“好巧。”
妇人刚要开口,冷不丁地注意到跟在她身后的青年男人,笑容僵硬了,换上一副戒备之色。
俞明枝仿佛没有觉察到她的戒备,施施然的上前去,一样一样的闻过杯中美酒,当闻到喜欢的才用干净的筷子沾一些,放进口中细细品尝。
酒香醇厚,带有淡淡的米香,悠悠不散。
难怪那位卢侍郎放弃其他地方舒适的宅子,也要搬到这儿来。
有的酒卖空了,伙计搬走坛子,今日或是一整个月都不会再卖。没抢到的客人争相去品尝其他的,像是不买一坛会吃大亏。
人群呼啦啦的从面前涌过,俞明枝跟在身边,妇人一直不开口觉得过意不去,毕竟上回要不是人家,她们母子恐怕就要在京城外死于非命了。
“姑娘,上回多谢你。”她欠身行一礼,故意无视秦机。
秦机默默的打量过这对母子,好奇的望向俞明枝。
俞明枝道:“择日不如撞日,夫人说好的报答,今日可否实现?”
果然不是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的。妇人瞪直眼睛,干巴巴的问道:“姑娘想要什么?”
俞明枝目光落在她提着的酒坛上,“不知是否有幸得尝此美酒。”正说着,伙计搬走又一只空坛子。
妇人愣了愣,含糊应道:“若是姑娘不嫌弃我家简陋寒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