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卿觑她一眼:“我以为你会先问,她何故提醒我归途小心,是否可能是有人要刺杀我。”
元赐娴一噎,咕哝道:“您还计较这些,左右我是与您一道回的,您有危险,我肯定奋不顾身替您挡刀子呀!”
他嗤笑一声,大概是没信,解释了她前头那问:“不是我与她的暗号,是有一回陪十三皇子猜藏头诗,她也在旁,大约听去了罢。”
元赐娴“哦”了一声:“真羡慕……”
陆时卿觉得好笑:“你羡慕她?”他跟郑筠一年说的话,也比跟她一日说的少好吧。
“是呀。”元赐娴却认真而肯定地道,“我是真心羡慕十三皇子,小小年纪竟能学会藏头诗。”
“……”
中计了。
陆时卿眉头一皱,继续研究信上暗号去了。
元赐娴成功掰回一局,心情大好,便不再摆谱,凑到他身边一道瞧起了信,看是否还有其余讯息,却是半晌也未发现下一个字。
她蹙眉自语道:“究竟是要您小心什么呢?也没见说明白。”
陆时卿心里却大致有数了,合拢了信,引着油灯烛火燃成灰烬,道:“想杀我的人很多,敢动手的却不过几个罢了。”
元赐娴见他似乎未当回事,便也不再忧心了,这一次真诚道:“您就放心吧,我跟您保证,您这回暂时是死不了的。”
“……”
元赐娴是认真的,毕竟在她的梦里,他还能活好多年呢。
但陆时卿听这话却是怎么听怎么不舒服,道:“这回死不了,下回死?”
她自知用词不合适,讪讪一笑:“下回也不死,一直不死。”
那也不太好,都成妖怪了。
陆时卿不知该气该笑,挥挥手打发她:“不早了,我要睡了。”
元赐娴先前做汤做得累,眼下也有点乏了,点点头打个哈欠,转身带门出去却似乎想起什么,停住了问他:“陆侍郎,韶和怎么叫您‘子澍’呀?”
陆时卿抬头答:“称呼我表字有何不可?大周上下,除去尊卑,不论男女,都可如此称呼我。”
言下之意,好像是暗示元赐娴也这样叫。
但她岂会甘心于这样一个千万人都能叫的称呼,露了齿狡黠一笑,道:“那叫您‘陆时卿’的,是不是就少了?”
第42章 042
元赐娴被黑着脸的陆时卿赶回了房,一路思忖着韶和的事。
距离商州遇刺案已过了月余,当地的刺史与县令自然是无能逮住那批杀手,而长安那边也是个不了了之的结局。
对此,徽宁帝给元家的交代是,韶和一时鬼迷心窍,铸成此等大错,故罚她去往罔极寺带发清修,未经诏命允许,永不得再踏入宫门一步。
只是这桩事传出去有损皇室声誉,对元赐娴来说也不是什么好听事,徽宁帝与元钰商量后,便只手遮天瞒了下来。因此旁人只当郑筠是哪天不小心触怒了圣人,才被封了公主府。
但这事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当事者。元赐娴得到消息的当日就去问了陆时卿。毕竟他与她说过,韶和这一层只是迷惑人的假象,凶手真正要嫁祸的人是二皇子。
陆时卿跟她解释,原本是这样不错,刘少尹在栽赃给韶和后,被圣人召去询问案情,其间不胜圣威,交代出来,说实则是二皇子请他陷害韶和的。
相较韶和,圣人自然更相信这等手笔是二皇子所为,却不料还未来得及深入探查,就得到了刘少尹暴毙身亡的消息。
刘少尹前脚呈完供词,后脚就被灭口,圣人因此疑心起了他所言是真是假,之后又未能找到确凿证据来定二皇子的罪,虽心知韶和多半是无辜的,也只好将明面上的结果暂且交代给元家了。
元赐娴听完这番经过,不得不再一次佩服徐善和郑濯。刘少尹必然是他们派人杀的。这两人着实擅长揣摩圣心,在最好的时机除掉了刘少尹,叫圣人晕头转向,疑虑难消,令原本很可能波及元家与郑濯的一桩阴谋不攻自破。
虽说元家危机解除了是个好事,但她也无法眼睁睁看韶和因此做了替罪羊。情敌不情敌的,是一码事,真相却是另一码事。
人在府中绣花,罪从天边扣来,倘使她是韶和,恐怕都要气得吐血。
元赐娴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回京后找个机会面圣,请他下诏饶了韶和。不论圣人作何想法,左右这事本就是给元家的交代,只要她不计较就行了。
舒州的灾情一日日稳定下来,险些大范围爆发的灾后瘟疫也被陆时卿控制得差不离。再过半月,约莫十月中旬,这趟公差便告结了。
元赐娴随陆时卿一路北上,大致照原路回返,但她发现,相较来时,陆时卿安排的路子多是官道,而很少绕野。
记起韶和的提醒,她便明白了此举的含义,却是行了二十来日,到了京畿附近,都未曾遇到任何威胁。也不知是陆时卿防备得当,叫对方知难而退了,还是韶和的消息出了偏差。
因入了治安较好的京畿,徽宁帝也派了一队金吾卫恭迎陆时卿回京,她便彻底放下了警惕。
临到长安的前一日黄昏,陆时卿吩咐金吾卫替一行人安排一家客栈落脚。
元赐娴心中疑惑,再赶几个时辰路便能入城了,他怎突然放慢了脚步,因天气太冷,懒得下马车,便叫拾翠替她问问。
拾翠就往前头陆时卿的马车去了,完了向元赐娴回报:“小娘子,陆侍郎没答婢子。曹大哥说,兴许是他乏了,想歇息一晚再走,您若着急,可叫金吾卫先送您入城。”
她摇摇头:“都在外头三个月了,也不急这一时,就明日再动身吧。”
当初在舒州,陆时卿最忙的时候三天三夜都未阖眼,也没听他喊过一句“乏”,元赐娴心里很是奇怪了一阵,却到底没多在意。
因这一路不是“风餐露宿”就是“与民同素”,加之用不惯淮南一带的吃食,她着实想念京菜风味,眼见能在像模像样的客栈落脚,便挥土如金般叫了一桌子晚膳,美其名曰“决定准备自掏腰包请陆侍郎吃一顿好的”。
客栈酒保依言送菜到她房中,最后上了个分格的陶瓷锅,每个格子各置猪鸭牛羊肉,与菜蔬一道烹煮,热气腾腾,沸出香气的一下四溢开来。
元赐娴太久没认真开荤了,饿得受不住,赶紧叫拾翠去隔壁请陆时卿,不料等了半天,却听说他根本不在客栈。
方才落脚时,她明明瞧见陆时卿进了隔壁厢间的,眼下天都要黑了,外边又是天寒地冻的,他跑出去做什么。
元赐娴这下当真按捺不住了,拐出去正欲敲响隔壁的门,却被走廊尽处的曹暗给拦了下来。
这里是二楼厢间,曹暗似乎是从一楼上来的,身后跟了个端了盆清水的酒保。
元赐娴皱皱眉。客栈已被金吾卫安排包下,此地没有旁人,清水必然是给陆时卿准备的,可他不是不在客栈吗?
曹暗拦下她,神情自然地道:“县主,郎君出去办事了,请您先行用膳,不必等他。”
她一指他身后酒保:“那这清水?”
他“哦”了一声:“是郎君事先吩咐酒保送去他房中的,等他回来净面。”
元赐娴作恍然大悟状,笑说:“不必麻烦酒保了,这水给我吧,刚好我想去他房中瞧瞧,看布置得是否安适。”说完就要上前接过面盆。
曹暗这下似乎有点急了,伸手阻拦道:“这事怎能麻烦您。您早些用膳吧,等郎君回了,小人第一时间通报给您。”
她笑了一下,收回手道:“好吧,不难为你。”说完转身就走。
曹暗悄悄吁出一口气,等她回了,就从身后酒保手中接过面盆,急急入了陆时卿的厢间,瞧了眼躺在床榻上的人,走近道:“郎君,您可还好?”
这事还得从昨日说起。昨日夜里,郎君突感风寒,起始症状稍轻,他便也未多在意,不料今日,郎君却是头痛如劈,越烧越厉害,无奈才只得找了客栈落脚。
因郎君不愿对金吾卫与县主透露病情,故而他只派赵述一人去请了大夫,眼下尚未见归。
陆时卿面色潮红,咳了几声,蹙眉瞥他,不答反问:“打发走了?”
曹暗自然晓得他在说谁,点头道:“但县主聪慧,恐怕已察觉了什么……”
他话音刚落,忽听身后窗子“啪嗒”一声,似是被人从外撬开了,继而有个脆生生的女声响了起来:“我当然……聪慧了……!”
他猛然回头,就见元赐娴十分吃力地扒着窗沿,艰难道:“这二楼的窗子太难爬了……曹暗你……还不快来救我!”
曹暗一慌,生怕她跌下去摔断了腿,也来不及请示陆时卿,赶紧回头将她拉扯进来。
元赐娴双脚甫一沾地,便向陆时卿的床榻疾步走去,不舒服道:“陆时卿,你可真行,病成这样还想瞒我。”
自上回见了韶和的信,元赐娴幡然悔悟,觉得“陆侍郎”这一称呼着实太疏离了,非常不利于培养感情,却偏又不想与旁人一样叫他“陆子澍”,无外人在场时,便没规没矩直呼其名。
陆时卿起始次次都要脸黑,后来听惯了,也就懒得再纠正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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