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已然因她随口一句话,莫名无法克制悲喜情绪,她却依旧如眼下这般进退自如,游刃有余。
她几乎不必多作思考,便能分析得如此精妙,是因为她在局外,冷静而清醒。韶和公主无法激起她心底的涟漪,他也无法。
当然,她说的都是对的。很显然,此事的确与郑筠无关。
良久,陆时卿才扯了下嘴角,道:“我知道不是她。”
元赐娴奇怪地瞅瞅他。既然早就知道了,怎还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思考如此之久。
未等她想通,陆时卿突然出言斥退了曹暗和拾翠,等屋里只剩了她,才缓缓道:“元赐娴,你答我一个问题。”
他神情肃穆,元赐娴一头雾水道:“您说。”
“自先太子被废,朝中再无嫡出皇子,稍年长些的老二与老三一直被朝臣寄予下一任储君的厚望。其中,三皇子是如今大周唯一一位实封的亲王,替圣人代理淮南,治下物阜民丰,除却现今这回天降洪涝灾祸,多年来也算安稳。”
“二皇子则军功赫赫,早年曾联合回鹘大败突厥,替圣人消除了多年来的一块心病。只是前些日子,他私造、偷运箭镞,与回鹘往来密切,叵测居心令圣人倍感失望,反倒一直名不见经传的六皇子得了提拔。”
这些都是众所周知的事。元赐娴听得认真,却越听越糊涂,终于忍不住问:“陆侍郎,您究竟想问什么?”
陆时卿似笑非笑道:“我想问,老二、老三、老六,你元家对此三人是何态度看法。或者说,他三人中,可有谁与你元家关系较近一些。”
元赐娴不晓得她是不是看错了,她总觉得,陆时卿问这话的时候,眼底隐隐浮现出一种奇怪的……期待。
可她哪管得了他期待什么,眼下是圣人身边最宠信的臣子抛了个要命的问题给她。她这一开口,可不知答案会传到谁的耳朵里。
她忙是坚决道:“我元家向来不参与这些个勾心斗角的,不论谁做储君,只要大周好,大周的百姓好,就好。”说完,竖掌作发誓状。
陆时卿看了眼她雪白的掌心,嘴角微扯。她好像都在他跟前发誓成瘾了。大概前头的每一次,都跟眼下这次一样是假的吧。
他默了默,望着她的眼睛继续平静道:“如你信我,就说真话。”
元赐娴被他瞧得一阵心虚,脑袋转得飞快。
这是怎得了,难不成她在长安的阿兄捅了什么篓子,叫陆时卿对元家与郑濯的关系起了疑心?还是说,他纯粹是在诈她?
她想不出个所以然,斟酌了下,肯定道:“陆侍郎,我当然是信您的,但我已经说了真话了。”
陆时卿淡淡眨了两下眼,撑案站起,踱到窗边,负手许久才说:“知道了。”
毕竟在元赐娴的梦里,陆时卿最终辅佐的是十三皇子,她因此生怕他晓得了什么,此后与元家起政治冲突,刚欲试探几句,却听他背对着她道:“刺客的事,你暂时不用管了。我与县令有事谈,你回吧。”
元赐娴听他语气淡淡的,好像也不似动怒,只好暂且搁置此事,出了房门。
此地是唐河县朱县令的府邸,因陆时卿在当地有些事得处理,便说好了在这里客居两至三日。元赐娴就住在与他相邻的院子,中间一道矮墙相隔。
从他院中出来,跨过月门,她一眼瞧见拾翠站在前头,似乎已等了她半晌。
见她来,拾翠往四面瞅瞅,压低了声道:“小娘子,有个消息与您说。”
元赐娴努努下巴示意她里边说话,回了主屋,阖上门窗,才问:“何事?”
拾翠道:“拣枝回长安了。”
元赐娴微微一滞,下意识扯了她的袖子紧张问:“可是徐先生的身份有了结果?”
拣枝是在七月初被她派去江州拜访曾经的大国手许老先生的,照理说八月初就该回了。但前些日子,她传回一次消息,说临时遇上点事,须进一步查证,故而一直耽搁到了现在。
因书信来往不安全,元赐娴彼时也就未着急盲目地询问她究竟遇上了什么。
拾翠点点头,道:“拣枝不负所托,见到了许老先生,一番迂回试探之下,大致能够确信,徐先生给您的,确是当年与许老先生在浔阳江畔一战的棋谱不假。拣枝得到如此结果便打道回府了,不料半途里复又被许家人请了回去。”
元赐娴眉头一蹙:“何故?”
“您可知许老先生的嫡孙女许三娘?”
她摇摇头:“没听过。”
“这位许三娘是江州出了名的才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通,当然,也随了她的祖父,棋艺颇高。许三娘如今已有二十四,却始终未嫁作人妇,素日里爱好云游,此番离家数月归来,听许老先生讲了棋谱的事,便急急忙忙派人请回拣枝,打听徐先生的下落。”
元赐娴似乎猜到了什么,却没说话,示意她继续讲。
“据许三娘说,她与徐先生曾有过一段情缘,但三年前有一日,徐先生突然不辞而别,此后再无音信。她找了他整整三年,翻遍大江南北也不曾得一星半点的线索,故而恳求拣枝,倘使知道徐先生的下落,务必给她指条明路。”
“未经您允许,拣枝不敢擅作决断,既怕错过此番确认徐先生身份的绝佳机会,又怕事情闹大,惹了他的不快,便没将话说死,只告诉许三娘,棋谱是她偶然所得,而她并不知晓所谓徐先生究竟在何处。许三娘却坚持欲循此线索查探下去,拣枝就将她暂且带回了长安,给她在城中找了处宅子安顿,预备先稳住她,等您回了再做决定。您看,此事如何办才好?”
拾翠说完,见元赐娴眼光呆滞,似神游天外,迟疑了下,试探问:“小娘子?”
元赐娴蓦然回神:“哦,你说什么?她找了他整整三年,然后呢?”
拾翠一愣。小娘子这是怎么了,竟漏听了那么一大段。她不敢多问,便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元赐娴依旧有些心不在焉的,听罢沉默许久才缓缓道:“既是徐先生的旧识,就问问他的意思吧。但直接问不妥,还得拐着弯来,我不在长安,终归不放心阿兄来做此事。”
“小娘子预备如何?”
“我去隔壁院子,找一趟陆侍郎。”
她略一踌躇,回头往院外去了,到得陆时卿书房槅扇前,叩响了三下门。
陆时卿正与朱县令说事,闻声问了句“谁”,辨明她的声音后,躬身来移门,见了她,眉梢一挑,问:“怎么?”
元赐娴觉得他还是怪怪的,竟然亲手给她开门,且目光灼灼,简直像要烧穿了她的脸皮,也不知是否仍旧在因站队之事试探她。
她犹豫了一下,迟疑道:“陆侍郎,我方才回屋考虑了一下,虽说长安抓了批假嫌犯,但嫌犯再假,也算抓着了。刚好我也出来很久了,阿兄阿嫂都特别记挂我……”她说到这里,觉得陆时卿的眼光一点点冷了下去,莫名叫她有些气弱,“那个……所以我想跟您请个辞,回长安去。”
元赐娴垂眼说完,抬头瞅了瞅他,却见他脸色仿佛冷得结了一层冰霜。
她回想一番,赶紧补救道:“我不光是为阿兄阿嫂,也是替您着想。您瞧您如此日理万机,我一直在旁叨扰,多不好啊!”
陆时卿拿眼刀子刮了她很久,确信足够刮得她脸蛋疼了,才冷笑一声道:“元赐娴,你想得美。”
第35章 035
陆时卿当真有点恼。起初听她敲门,他道她是想通了,来与他坦白元家和郑濯的事的,故才兴致勃勃起身开门,不想却是一盆冷水从天而降。
但他恼的不是元赐娴,而是如此沉不住气的自己。
因此脱口而出这一句后,他便后悔了。被她一次次轻易撩拨得心思浮动,已然够叫他不甘和难堪,倘使心思外露,岂不叫她嘚瑟,叫她误以为他已被彻底攻陷了。
美色当前,身是堂堂正正儿郎,心非岿然不动木石,一时被迷惑再寻常不过,等几日,等他忘了那个疯癫的梦就好了。
如是自我安慰了一番,见元赐娴显然非常吃惊,他当即恢复了淡漠的神色,将槅扇大敞开来,然后朝里道:“朱县令方才说,有桩天大的要紧事,须得澜沧县主帮忙才可办妥,是吧?”
他说完,再扭头跟元赐娴解释:“我已跟朱县令应下此事,所以你暂时不能回长安。”
元赐娴恍然大悟。她就说嘛,陆时卿一向很烦她在他跟前晃,怎会不肯放行。
她问:“有何要紧事?能帮的我一定帮。”
陆时卿怎么知道有哪门子要紧事。他看向坐在书房下首位置,瞧上去又憨又胖,油光满面的中年男子,道:“这个,还是请朱县令与你说吧。”他说完便事不关己一般,负了手背过身去。
朱县令两撇黑黝的胡须一抖,乌溜溜的眼珠子一遍一遍来回滚,万分紧张地盯着陆钦差的背影:哎呀,怎么个情况,天地良心,他可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陆时卿却丝毫没有回头解释的意思,仿佛他不现编个像模像样的理由出来,改日就扒了他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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