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府上有人去衙门说,府里出了命案,让我们今日派人过来查探。怎地才过一个晚上……就出尔反尔了。”清越的声音,一字一句的钻进耳中。她不用抬头也知道,此刻柳七的嘴角一定带着笑。然而,她越来越难猜透柳七的身份了。他明明是个生意人,现下不仅同官府之事纠缠在一起,而且还扮上了官老爷。她兀自腹谤一句,抬起头来,状似不经意的狠狠瞪了刘允一眼。
“是府上的一个管事,不小心坠井身亡了,左右不是什么大事,不劳烦各位官老爷出面了。”老祖宗仍笑着,咬字清晰。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中气十足,坦坦荡荡,倒着实不像有所隐瞒,莫白薇不由得多看了老祖宗两眼。
柳七闻话笑得更开,他眯起眼睛转眸看向莫白薇,道:“六姑娘,我听说昨儿去官府报信儿的可是你的人,如今,你怎么说?”
“自然跟祖母一样。”莫白薇脱口道,既然她答应同老祖宗站在一边,就绝不会食言。不过,她是怀有有其他心思的。
方才她看出老祖宗的为难,便抢在她开口之前,建议老祖宗且将那件事隐瞒下来。
三伯父纵然是不对,也该落得牢狱之灾,可事情传言出去,于莫府的声名,生意,远远没有好处。
老祖宗比她更明白这一点,所以,她的建议才刚说出口,就见老祖宗漆黑的眸中又有了神采,喜道,薇儿难为你了,祖母也这般想。
她只笑笑,眨巴着眼睛回一句,三伯父做下此事,一定也有苦衷。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也该给三伯父个机会。
这一句话更说进老祖宗的心坎里,她眉开眼笑的一把抱住莫白薇,小声叮嘱道,这件事情,莫要传扬出去。
“哦。”柳七的嘴角带着一抹戏谑,兴致勃勃的道:“看来六姑娘行事也有出纰漏的时候。”
他说话的时候,一对琥珀色的眸子,死死的盯住莫白薇不放。她被他瞧得心虚,攥着帕子,垂下了头
“你们可听见了?”刘允勾起唇角笑了笑,抬眸环视着跟他同来的四个官兵。
那四个人相互递个眼色,哪里还敢辩驳半句,齐齐垂下头,异口同声的应了声是。
莫白薇定定的看着,忽然想起一件事,前世她唯一见柳七的那次,也恰恰碰上官兵。而那些官兵,要找的人分明正是柳七无虞。
这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这些毕恭毕敬的官兵,转变了态度。她沉吟着,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莫非那件事,同燕王有牵连?
这般一想,她又忍不住抬头去看柳七。他正开口说着话,嘴巴一张一合的。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鼻梁更显挺拔,面部的轮廓也更坚毅。
似乎是感觉到她在看他,柳七突然回了头,眼睛里盛满了笑意。那目光极其柔和,温暖的像是春日里被阳光照耀的湖水。
她有些失神,面颊上飞上一片绯红。老祖宗见她兀自出神,忙推推她的身子,轻声问一句:薇儿,没事吧?”
她摇头,心里却似有波澜荡起,这种发自内心的悸动。她切切实实的体验过,不过是在上辈子,而且是对林少卿。
她攥紧了手心,听见祖母清越的声音,从空气里传了过去:“薇儿年纪小,难免莽撞些。各位大人,莫要放在心上。赶明儿老身一定备下薄礼,送去官府给各位大人赔不是。”
“这原也是分内之事,老夫人不必客气。”刘允轻轻说着,突然话锋一转,定定的看着莫白薇道:“不过如若老夫人心里实在难以过得去,不如差六姑娘亲自送去。”
话虽说的客气,但老祖宗在生意场上打拼了一辈子,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她吃惊看着刘允又瞧瞧自己的孙女,心里犯起了嘀咕。可转念一想,官毕竟是自己亲孙女报的,要她亲自去赔礼道歉,也合乎情理。
莫白薇本想张口拒绝,偏生老祖宗抢先开口:“大人既这般说,薇儿你便去一趟。”
祖母一发话,“不去“二字,也只好被她吞进肚中。她点着头,恭恭敬敬的说声,谨遵祖母吩咐。
另一边的刘允看见这一幕,已在心底笑开了花。
第一百一十二章试探
送走了官府之人,老祖宗才抚着胸口长长舒了口气。若非为了顾及莫家的声名,她也断不会冒着欺骗官府的风险,替莫玄龄开脱,更何况还是个庶子。
所以,才一回到葳蕤园,她就怒气冲冲的使人唤了莫玄龄过来问话。
因着蔷薇园里的人一早遵从莫白薇的意思,对这件事守口如瓶。所以,莫玄龄见到红儿之时,他尚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开口问红儿,红儿只说是件了不得的大事。红儿说话之时,面上的表情也十分复杂。
他一时猜不透。
满腹狐疑的来到葳蕤园,一进正殿门,他就躬身跪下,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喊一声娘亲。
这是他这些年来的习惯,他总能利用各种机会,来表示对老祖宗的小心和敬意。
以前,他每行此举,总能听见老祖宗笑脸盈盈的同他说,玄龄,快起来,地上凉。
然而,今日老祖宗却一反往常,并没要他起身,反而冷冷的道:“你先跪在那儿,我问你几句话。”
莫玄龄颇有些震惊,满心诧异的抬起头,不敢置信的往屋里看去。
老祖宗坐在软榻之上,板着一张脸,两道细长的眉拧在一起。那双冰冷无虞的眸中,含着冷漠。从那眼中透出的冷冽,似两道冰锥,狠狠的扎着他的身体。
老祖宗日间里吃斋念佛,端的是一派心如止水。可今天,她一惯沉如水的面容上,起了波澜。他当下便知不妙,急忙又将头埋下去,小心翼翼的道:“娘亲想问什么,孩儿一定如实相告。”
十一月的深秋,青石路面,冰的像是一块冰。刻骨的凉意,一点点的从他的膝盖往身体里钻。
“很好。”老祖宗冷冷的道:“那我问你,十五之死,同你有无干系?”
老祖宗的一句话,让莫玄龄颇有些震惊。他的面色微微一变,继而用极镇定自若的口气,问道:“孩儿不懂娘在说什么,十五的事情,不是早就查清楚了?”
他用食指轻扣着地面,两道浓密的眉间,凸显着一抹诧异之色。
莫白薇勾起嘴角,冷冷笑道:“三伯父是否识得山药?”
她早料到若无实据,依照三伯父的性子,一定不会轻易松口。所以,她特意拣了这句关键的话来问。
莫玄龄这时候才意识到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在场,而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莫白薇。
他的心头一跳,一股不详之感涌上心头。犹豫了良久,他艰难的自口中吐出一句话:“模模糊糊有些印象,似乎是几月前才入的府。薇儿,你好端端的问这些做什么?”
他的声音听起来一如往常的沉静,然而内心深处,却不受控制的涌上来一股深深恐惧,刻进骨子里。
如若真的追查到山药头上,那他被牵扯出来,是迟早的事。
他并不是不相信山药的忠诚,否则,他一开始会想办法结果了山药。过河拆桥,向来是他所熟悉的戏码。
之所以还留着山药,是因为他还有被利用的价值。善于埋伏之道的人最是可怕,也最是得用,眼下他手里还没有第二个像山药一般顶用的。
“昨儿晚上园子里进去个人悄悄摸摸的潜进了库房,似乎是有所图。幸好我昨儿早晨就命令小厮们对库房严加防范,这才没让那人得手。”莫白薇漫不经心的说道,指尖摩挲着雕花暗纹的扶手,看向三伯父的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笑道:“伯父,您猜猜那人是谁?”
老祖宗紧闭着双目,不动声色,似是已然默认莫白薇的盘问。
“山药?”莫玄龄的呼吸一滞,故意用了极惊诧的语气。他的心里却在盘桓,该如何跟这件事撇清关系。
昨儿他听见莫白薇同老祖宗提到证据一事,扭过头,就命人去向山药通风报信,不管那证据是真是假,要他务必去偷了那东西。
库房有人看管,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但山药毕竟武功高强,对付几个小厮定然不在话下。所以,在这件事情上,他从未想过会出现闪失。
他咬着薄唇,兀自心绪不安。接触地面的双膝,此刻酸软而麻木,只觉难以支撑,身子不受控制地晃了几下。
这一幕恰好被莫白薇看进眼里,她忍不住暗暗偷笑,可从口中说出的话,却又十分善解人意:“祖母,我瞧着三伯父有些累了,不若叫他坐着回话。”
她的声音清脆,似一股清泉,听在老祖宗耳中格外受用。
老祖宗缓缓睁开双眼,扭过头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满意的点点头,道:“难为薇儿你的一片孝心,红儿,给三爷看座。”
软凳一搬来,舒舒服服的坐上去,莫玄龄却只觉如坐针毡。方才他该忍住,也不至于好端端的又叫莫白薇做了一个顺水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