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旨的是林木,他面色尤其凝重,读在口中的一字一句,带着中悲凉的意味。
莫白薇什么也没听清,只听见了秋后问斩,四个字。
前世,她也是在一样的地点,以同样的方式,扑向了死亡。
“老身代莫青樱领旨,谢主隆恩。”
拿到圣旨时,老祖宗的手还在微微发颤。她努力的稳稳神,才将那句话说得清晰平静。
林木带着官兵一走,偌大的园子,顿时嘈杂起来。
除了知情的三人,其它人的面上,或多或少,都挂着几分不敢置信。大家讨论着,纷纷将眼光投向老祖宗。
老祖宗面色沉重,将圣旨往高处一举,“既然是板上钉钉之事,大家理当节哀顺变。另外有一点,虽则青樱已被赶出家门,但她到底是我们莫家人。行刑之日,我自会带着家中的老小,去给她收尸。”
莫白薇的头剧烈得疼。
她躲在人群外围,凝视着花池里的几株月季,心情起伏变化。
他跟刘允分别那天,刘允的眼线就潜入了青城。
林家的那间茶铺,倒也没关张。只是,店小二说,掌柜的出了远门,恐怕得两三个月才回来。
如此一来,倒也没探听出有用的消息。
再说那道士得了圣宠,被尊为,敬在宫里。
短短几日,宣统帝的全部心思,就放在了长生不老的丹药上,根本无暇再顾及劫犯之事。
于是,闹得沸沸扬扬的一件案子,很快就尘埃落定,归于宁静了。
而金钗之礼的典礼,立时也要到了。
一谈起典礼,芭蕉等几个丫鬟,眼睛都是亮的。
她们费心费力的,连夜赶制着当天需要用到的东西。
宋氏出入蔷薇园的次数,也开始变多。
有时候,是她独自来。有时候,会抱着莫子玉。
转眼,莫子玉已到了咿呀学语的年纪。每每见到她,总是伸着胳膊,往她怀里钻。
口中咿咿呀呀,发着各种音调,但含含糊糊的,听不清楚。
因着上辈子的事,她心里对莫子玉愧疚。这辈子,也就格外的疼他。
光是祈福用的银镯子,铜锁,她就准备了不下十幅。她拿子玉当亲弟弟,自然什么好尽着什么来。
她怕娘亲后悔,逮着机会就旧话重提,说起去江陵之事。
然而,逢着这个时候,宋氏就瞧着莫子玉的小脸蛋,犹犹豫豫,满脸不舍。
娘亲是舍不得。
她看在眼里,索性不再问。不管娘亲去或不去,她是要去的。
她必须得赶在王氏入府之前,断了她的念想,将那些悲剧与危险,扼杀在摇篮中。
若不然,她既要操心朝堂之事,又要提防王氏。腹背受敌,难免辛苦。
一想起那道士,冠冕堂皇的荣登了之位,她心里就愈发的不踏实。
以至于,连即将到来的金钗之礼,也提不起任何兴趣。
睡觉时,她会再三的摸自己头,确认安然无恙的长在自己脖子上,才能安心的睡。
以为她是魔怔了,忧心忡忡地请来齐子石,替她诊脉。
齐子石诊完脉,潇洒的合起药箱就走,临行之际,还丢下俩字,心病。
心病?
默默念了一遍又一遍,理所当然的将心病与相思当成一回事儿。
冥思苦想一番,芭蕉始觉恍然大悟。
因为南陵有明文规定,女子在金钗之礼前半个月,不得出门。
所以,这大半月以来,自家姑娘自然没机会见到七少爷。
她想了又想,悄悄摸摸将芭蕉叫到一边,嘀嘀咕咕说了老半晌。
芭蕉起初不同意,忧心忡忡道:“姑娘会生气吧?”
“那咱们做奴婢的,也不能瞧着自己主子得了相思之疾,而袖手旁观吧。上次,齐郎中来可说了,心病得心药医。”
眨巴着眼睛,望着窗外蔓延的,心里打定了主意。
傍晚,松林被芭蕉喊了过来,然后偷偷塞了一个东西给他。
松林拿了东西,后脚就匆匆赶去了七皇子府。
则与芭蕉相视一笑。
这天夜里,刘允收到了一封莫名其妙的信,信上一个字没写。
他抬眸问松林,“是什么意思?”
松林诡谲一笑,意味深长道:“六姑娘生病了,是心病。”
“想我想的?”刘允咧开了嘴,下巴差一点挂到耳朵上。
第二百八十九章夜访
窗外漆黑如墨,月亮藏在厚厚的云层之后,微弱的光透下来,落在青灰色的地面上,映出枝条稀疏的影子。
芜廊之下,莫白薇倦倦的坐着,目光游移,满腹心事。她瓷白色的肌肤,在苍茫的夜色里,隐隐透出一层清辉。
“十七。”
刘允的软靴一抬,稳稳的落在莫白薇的正前方。
因为刘允穿得月白色的长袍,天色又暗。乍看之下,她还以为是撞了鬼。是以,条件反射般的腾一下站了起来,仔仔细细地从头到脚将刘允打量了一遍,惊诧道:“你怎么来了?”
刘允双臂交叠于胸前,微微眯着双眼,意味深长道:“听说你病了,我便赶过来瞧瞧。兴许我一来,立时就药到病除了。”
他又往前走几步,嘴角一勾,露出一个邪魅的笑。
听他这么一说,莫白薇顿时明白过来。底下的几个丫鬟,一定是将她的心病,理解成了相思病。所以,才会擅作主张,大半夜的叫刘允过来。
不过,这夜黑风高的,他还说来就来了?
莫白薇涨红了脸,恨不得将头埋进地里。她硬着头皮,扭过头去问一句,“谁的主意?”
“是奴才。”
骤然听见松林的声音,她循声望过去,才看见刘允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因为松林穿的衣服颜色偏暗,加上前面有刘允挡着。适才,莫白薇压根儿没注意到。
她看了松林一眼,没有直接开口,而是回头又瞧了瞧芭蕉与樱桃。见她二人面面相觑,神色不安。当下,便知是三人合计而为之。
“姑娘,奴才自作主张,求姑娘责罚奴才。”察觉出莫白薇的异常,松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急忙将责任往自己头上揽。
反正他皮糙肉厚,挨一顿板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只要芭蕉好好的,就好!
念着三个人的初衷,是为她好。莫白薇就不忍心责怪他们,索性破罐子破摔,不再去计较脸面的事,转头吩咐道:“你们先退下。”
三人应声是,只听见宁静的夜色里,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而后,又慢慢地,一点一点消失。
“不许笑。”
莫白薇鼓起腮帮子,扬起两道柳叶眉,目光灼灼的去瞪白衣少年。
“为什么?”刘允将脸凑过去,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白玉说,我笑起来比较英俊。难道,你是怕自己移不开眼睛?”
“自恋。”
莫白薇白他一眼,顺带着捏起拳头,往他的肩膀上砸过去。
很多时候,她都怀疑,刘允的身体里住了两个人。一个静若处子,一个动若脱兔。天壤之别,冰火之分。
“对了,朝堂上的局势如何了?”莫白薇问起正事。
刘允闻言,敛了笑,神情一瞬暗淡下来,“果如你所说,父皇对那道士深信不疑。如今,他的心思已不再朝堂上。朝廷之事,近来由二哥暂时打理。”
他去求见过宣统帝几次,试图费些唇舌做些微弱的改变。然则,无一例外,次次都是闭门羹。
见不到宣统帝,朝局又被二皇子掌控在手,他根本连一丁点儿胜算也无。
“大臣们什么态度?”
按理说,参与夺嫡的,应该还有一个三皇子才对。
三皇子的实力,虽不及二皇子。但因着出身高贵,又精明能干。在朝堂上,亦有一批拥趸者。
“如今,二哥大权在握,个别朝臣虽然心里不服,到底也是敢怒不敢言。”
在莫白薇告诉他前世事情之前,他从未在意过朝堂之事。他原先打算当一辈子闲散王爷,自然懒得去拉拢大臣,结交权贵。
所以,到这会儿,他更觉得力不从心。
“那三皇子呢?他也甘于活在二皇子的威严之下么?”
莫白薇急切地想知道,前世究竟发生了何事。以至于,不管是燕王入京之前,或者之后,她压根儿没听人说起过一丁点儿三皇子的事情,就仿佛这个皇子根本不存在。
“三哥自然不服,但父皇铁了心的要将朝务交给二哥。三哥公然抗议过几次,反而惹了二哥不快。前几日……”
眼前快速闪现着当日的画面,刘允张开的双唇,忽然一闭。眉间那道细纹,深得像是沟壑。
那是他不愿回想起的画面。
他永永远远记得二哥,那副居高临下的模样以及面若冰霜的神情。
若不是贵妃娘娘冯氏,硬闯进朝堂中,拉住了三哥,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