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爷是聪明人。”天麻狡黠一笑,乌黑的眼睛闪着亮光。他眯起眼睛,头附在李冀耳畔,轻声嘀咕了一句。
李冀闻话,面色变了一变。片刻的沉吟之后,他往后退了两大步,摊开手,轻描淡写道:“既是父亲的意思,我也不再拦,你们尽管带她走。”
听了这话,另外的几个人,除了天麻以外,面上全都露出全都露出惊讶之色。
青妈妈的面色瞬时变得青黑,她咬咬嘴唇,深情的望着李冀,艰难道:“二少爷……保重,老奴这……便走了。”
李冀故意转过头去,不再去看她。下一个瞬间,他似是不耐烦,索性抬脚走了出去。
那两个小厮瞧见他的变化,因为吃惊,愣了半晌没动。
天麻背着手走到三人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青妈妈们,冷冷道:“二少爷的态度再明确不过,你要是真识趣儿,就该趁现在赶紧出府,也省得老爷天天惦记了!”
话毕,他摆摆手,示意那两个小厮先将抓青妈妈的手松开,然后又道:“给你半个时辰收拾东西,动作要快!”
身上的束缚一松开,青妈妈结结实实地趔趄了一下。说话的口气听起来像是一瞬之间,苍老了许多岁。
她机械的点了点头,拖着自己丰腴的身子,缓缓的顺着楼梯,一步步又爬了上去。
此时此刻,她的心里沉淀的只有悲伤。不过,这悲伤与先前的悲伤,却又不是同一种悲伤了。
之前,她是因为要同李冀诀别而悲伤。而眼下,她却因为李冀方才的决绝。那修长而冷漠的背影,刺得她心窝子里疼。
空气里仍能闻到残留着的情欲的气息,倒真被她自己说中了,这果然是有生之年,她最后一次侍候他。
她摩挲着柔软而光滑的棉被,努力的回忆着适才水融时的温存。直到听到楼下的催促声,刺进她的耳膜中,她才勉强的回过神来,用手一遍遍擦拭着肿的如同核桃的眼睛。
她咬咬牙,从枕头下面摸出一把刀。昨晚从李相的书房回来之时,一人躲在暗黑的楼阁之上,她就想自刎。
可偏偏,李冀突然闯了进来。她情急之下,就将刀子藏在了枕头之下。
如今,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她紧紧地闭了眼睛!
不过,真正拿刀抵在脖颈之时,她却退缩了。
好死不如赖活着!
想通这一点,她将刀又插在刀鞘中,然后坐在太师椅上,对着镜子将凌乱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这才若无其事的从阁楼上走了下来。
这一次,完完全全没有留恋。
看见青妈妈好端端的又出现,天麻一点儿也没觉得惊讶。他瞧着她,没有任何表情的开了口,上路吧。
顺利的将青妈妈撵出府,天麻就跑去找李相禀告了。李相仍在书房,眉头紧紧锁着,似有烦心事儿。
“爷,青妈妈已被扫地出门,您可以放宽心了。”
天麻的喜怒不喜于色,这一点,与黄芪有很大的不同。这也是他看重天麻的原因之一,他要的是个内敛能干沉得住气之人,而不像黄芪那般洋洋得意,容易失了分寸。
“二公子呢,他没拦你?”李相放下书,缓缓抬起头来,眉间隐着几分担忧。
虽然他与青妈妈有言在先,但要是自己儿子以命相博,他也只能暂时退一步,然后从长计议。
天麻点了点头,乌黑的眼睛一眨,朗声道:“少爷一开始自然不许,不过,小人教了少爷一个法子。少爷一听,心甘情愿的就配合了。”
“什么法子?”李相好奇道。
“小人告诉少爷,他大可以在青妈妈被撵出府之后,派人找到青妈妈。租一进院落,叫青妈妈住进去。一来不违逆老爷的意思,二来二人可以长厢厮守。最重要的有一点,青妈妈也终于不用再看别人的眼光,实乃一举多得!”
“放肆!”李相顺手抄起书,狠狠的朝天麻砸过去。“你是不是也想被赶出去!”
他本以为天麻会想什么妙计,甫一听见才道是,教唆自己儿子阳奉阴违。胸口的一团气气,“蹭”地就涌了上来。
天麻没有躲闪,任凭飞来横书砸在他的脑袋上又落下来。他没有吓得瑟瑟发抖,亦没有跪在地上求饶。而是等李相稍稍平静了些,这才不紧不慢的开口解释。
“老爷,这只是小人的权宜之计。小人既敢告诉您,就说明小人有另有后着。府上的几个眼线,早在门口等着了。一见青妈妈出来,就会立刻追上去。她就是想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天麻的嘴巴微微上扬,目光平和。稀松平常的口气,就仿佛在说一件微乎其微的小事。
不得不说,这一个小伎俩,用的极妙。缓和了父子二人之间的关系不说,还轻轻松松将一件血雨腥风,争吵不休的大事化于无形。
最要紧的是,他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那根长在他心头许久的刺,连根拔了出来。
李相越想越惭愧,但渐渐地,这种惭愧忽然变成了一股清凉的悲伤。
若换做年轻时候的他,看穿这点儿小计谋,根本不在话下。但今时今日,他就像被一个迷雾遮住眼睛的盲人,什么也瞧不见了。
良久之后,他重重的叹了两口气,看着天麻,疲惫不堪的道:“我误会你了,你先起来!”
第二百一十五章故意
“谢老爷。”
眼前俊秀的少年,其实连行礼看起来也与普通的下人不同。
别人的恭恭敬敬里,总带着一股谄媚的意味。但他的不仅没有,反倒显得不卑不亢。这种天生而来的自信感,倒也叫人另眼相看。
李相瞧着看着,眼眸中渐渐就有了赞许的意思。
“小人还有个建议,还望老爷定夺。”天麻舔了舔唇瓣,又用乌黑的一双眼睛去看李相。
“你只管说便是。”李相想都没想,脱口道。
“处理青妈妈的事,小人以为不可操之过急。一旦二少爷找不到青妈妈,一定会认为是我们在搞鬼。他在愤怒之际,只会将气撒到您头上。而且,眼下李家正值关键时刻,二公子要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得府上鸡犬不宁的,对李家而言可有百害而无一益。
依小人的意思,不如暂时假装不知此事,只暗地里派人打探,让那些探子们随时汇报情况。这样一来,李府就能暂得宁静,而老爷您也可以心无旁骛的做大事。而且,说不定有朝一日,不用您再逼着,二公子自己就对青妈妈失了兴趣。少年郎哪个不是血气方刚,花心善变呢。”
天麻看了一眼窗外,成排的绿竹,在阳光里似会发光一般。
“甚好。”
李相赞许的拍了拍手,眉梢处终于雨过天晴,难得的飞上了两分笑意。
这般周全的法子,只怕黄芪想破了脑袋,也未必想得出来。
他只会劝他,用强硬的手腕行事。上次青妈妈浸猪笼,就是他一手挑唆的。结果,人没死成不说,还差点儿叫他痛失爱子。
好在,他如今还有一个得力干将。
这般一想,对让黄芪去莫府这个决定,他又暗又后悔起来。眼见到了晌午,黄芪仍没回来,他生怕再出岔子,便对天麻道:“我打发黄芪去莫府送银子了,你去瞧瞧他现在回来了没有?”
黄芪此刻正坐在绿竹园中的长廊下,心烦意乱的喝着茶水。
他人倒是进到了莫家,但银子却被挡在了门外。叫他说,自家老爷也是多事。莫文庆既然已经拒绝李家的银子,非得叫他巴巴的再送过来。
但是,他身为下人,又不能不按主子的意思办事。他的地位,眼下岌岌可危。他早听说二房里的管事天麻,如今的风头可比他的足。
那小子,他见过。瘦得跟一柴火棒子似的,也不知自家老爷到底瞧上他什么。
他翘着二郎腿,眉毛忽拧忽松。好在莫家总算对他有些敬畏心,不敢丝毫怠慢,泡的是上好的茶叶。茶水一入肚,除了唇齿间游弋的清香,整个人倒也觉得暖和了许多。
不过,唯一令他不满的是。这次他去而复返,莫文庆推说有急事,一走就是半晌。茶他喝了一罐又一罐,就是不见莫文庆其人。
眼瞅着太阳越爬越高,天色越来越亮,他也越来越心急。再一想起李相大发雷霆的模样,他就觉得瘆得慌。
不远处,负责给他添茶的小丫鬟,又提溜着一个茶壶款步向他走了过来。
敢情这是拿他当水井呢!
黄芪眼一瞪,一把揪住了那小丫鬟的手腕,恶狠狠道:“你家老爷呢,快去给我找,老子不喝茶!”
那小丫头右手被他钳制住,顺势丢开了手中的壶。茶壶不偏不倚砸在黄芪的脚上,又弹开了半丈远,瞬时摔得粉碎。壶里滚烫的热水,全部浇在了黄芪的脚上。
这一下,防不胜防。
黄芪条件反射般,用手抱着那只又疼又烫得右脚,“啊哟”一声叫了出来。
“你这贱蹄子,真是不长眼!等会儿……你……家老爷来,我非叫他办了你不可……啊哟……啊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