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只是顺着李冀的人话说了下去,并没有直接表明,他会取消这门亲事。
说到底,就算娶回来的是个病秧子,也会比叫别人看李家的笑话好得太多。
“父亲的意思呢?”李冀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冷然的眉眼之间,透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
李相权当没看到,他垂下头漫不经心饮了一口茶,而后轻描淡写答道:“莫家人做事,实在不合规矩。不过……”
他话锋一转,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李冀,又道:“莫姑娘的病,为父一定会找个医术高明的郎中来给她治。”
“父亲。”李冀咬咬唇,攥着拳头,拔高了音量,“一个正常人,会连砒霜也分不清!”
言外之意,便是莫初雪吞砒霜之事,并非意外发生,而是蓄意为之。
“冀儿,休得胡说!”李相厉声道,“那莫家姑娘不管是容貌还是才华,根本不在你之下,又岂会是个痴傻儿!”
“父亲!”李冀攥紧了拳头,一双黑眸之中,满是愤怒,“您宁肯要一个随时会死的儿媳,也不愿要她,是么!”
“砰”
黑色的天幕上,绽放出一朵绚丽的烟花,大地在一瞬间被照的极其明亮,然后又恢复成死寂的黑。
李相面色铁青,握着茶盅的右手,紧紧攥着,似要将那青瓷的碗壁捏碎。
若不是李冀以性命相胁,他早就将那女人浸了猪笼,岂能容她活到现在。
“冀儿,你听不懂父亲的话么!”他瞪着李冀,一字字的道:“那莫家姑娘就是死,也得死在我们李府!就是死,也是你名义上的妻子!”
“呵呵。”李冀闻言,阴侧侧的笑了两声,扭头转过去开了门,对着门外命令道:“进来吧!”
门外站着一个妇人,垂眸低头,一幅唯唯诺诺的样子。
“二少爷。”她咬紧了嘴唇,不安的道:“老爷,老爷……没同意……”
“我叫你进来!”李冀怒道,伸过手去,紧紧的拽住她的胳膊,一用力将她整个人拉了进来。
“你这贱婢,既然还有脸来见我!”一见她,李相气得咬牙切齿,顺手抄起茶碗就往她身上砸过去。
李冀急忙斜跨一步,身子挡在那妇人前面。茶盅不偏不倚,猛烈撞击了他的胸膛之后,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茶水溅了李冀一脚,连他胸前的衣服,也被沾得湿漉漉一片。
“二少爷。”那妇人娇嗔一声,忙掏出帕子,满含柔情的替他擦拭起来。
“父亲,有什么冲我来,与青娘无关。”李冀抬眸,冷冰冰的盯着李相,目光里饱含恨意。
瞧见李冀当着他的面,不顾死活的替青妈妈挡了那一下,李相已然出离了愤怒。此时此刻,听见李冀这般说,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他站起身,指着李冀,胸腔似有团火在烧。一张略显苍老的脸因为愤怒而剧烈的抽搐着,自牙缝中挤出的两个字,像是冬日里的冰锥,“逆子!”
“都是老奴的错,跟二少爷没有关系,求老爷念在二少爷还小的份上,权当他是胡说,莫要跟他一般见识!”
嗅到空气里的冰凉气息,青妈妈一咬牙挣脱了李冀的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直流。
“青娘。”
李冀一惊,立时就准备去扶。
青妈妈像是意料到,艰难的扭过头去,死死咬住嘴唇,冷冷道:“二少爷,你不要过来!”
“青娘。”李冀又喊一句,步子仍未停下。
这一声喊声里,含着深深的疑问。
他想不通,为何在这关键时刻,她选择向他屈服。
明明他们距离成功,只剩下一步。
“二少爷,你要再往前走一步,青娘立刻就死在你面前!”
青妈妈哽咽着,拔高了音量。她看着刘允,猛地从怀里摸出一把刀。
刀尖明晃晃的,刺得人眼疼。
事出突然,李冀唬了一跳。他生怕青妈妈动真格,赶忙连退了几步。
他的面色阴沉的可怕,眸中盛满惧意,而后,他攥着拳头,歇斯底里的吼道:“青娘,你这是做什么?难道你适才没听到,我娶的人是死是活,他根本不关心。比起我这个儿子,他在意的就只是这个家的名声!但你不同,为了能照顾我,你什么名分也不要!
第二百零四章因果
听了这话,青妈妈哭得愈发伤心,泪珠成串成串的从她微胖的脸颊上,滚落下来。
她二十岁那年,生下一子,可那孩子一落地,就夭折了。
她丈夫说她晦气,一纸休书,将她赶出了家门。
后来她,机缘巧合进了李相府做了奶娘。打从她入府的那天起,就将李冀视作自己的亲生儿子。
加上,李冀从小体弱多病,她更是费尽了心思,日夜照拂。十几年的时间,二人几乎寸步不离。
她本以为,李冀到了一定年纪之后,会娶妻生子,而她因为辈分,也可留在府中,当一个嬷嬷。
直到那一天。
她仍记得清清楚楚,那一天是李冀十九岁的生辰。
李相费尽心思又给他张罗了一门亲事,但他一口拒绝,连饭也没吃,就扔了筷子,气鼓鼓的往屋外跑。
她十分担心,习惯性的小跑着出去追。可微胖的身子,此刻笨拙地像只蜗牛。
她看着他的背影,离得越来越远,忽然意识到自己老了,再也追不上他。
然而,正当她叹气兴叹的时候。李冀却去而折回,猛地拉住了她的手。
她一惊,接着耳边传来一句,叫她永远也忘不掉的话。
我想娶的是你。
二少爷莫要胡说,我可是你的奶娘。她盯着眼前玉树临风的少年,面红耳赤的回一句,将手从他的手中抽了出来。
我知道,但我想娶的人只有你。
少年强调了一遍,清澈的眸光里,荡漾着真诚与紧张。
是她亲手将他养大,所以,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他并没有说谎。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哆哆嗦嗦的往后退了一大步。
光是年龄,出身,品貌这三样,他们之间,就差了十万八千里。
更别说,他们之间还有另外一种关系。
李冀追了上去,突然不在喊她妈妈,而是喊了一声青娘。
青娘,我求求你,千万不要因为我说出了心里话,你因此对我避而不见。
那一句央求的话,一字一句,像是飞来的石块,一并撞在了她心脏上。
她的心倏地就软了下去。
她情不自禁的又走过去,摸摸他的头,而后习惯性的将他的头揽在怀中,一边拍一边安慰,二少爷,你放心,我会永远照顾你。
其实,说那句话的时候,她的心情已然变了。连她也不知道自己是用奶娘的口吻在说,还是以她心上人的名义来说。
不管是哪个身份,只要能永远陪着他,她便觉得无比欣慰和幸福。
然而,李冀到底会错了意。他一听以为她这般说,以为她是同意了这件事。
一转身,急急忙忙的就跑去向李相禀告,说要娶她为妻。
灾祸就是那一天降临的。
那一天,她也记得清清楚楚。
趁着二少爷不在府上,老爷房中的一众小厮,呼呼啦啦跟一阵急雨似的,顷刻之间,全都上了门。二话不说,就将她五花大绑,而后塞进了一个狭小的笼子里。
你这败坏风化的贱奴才,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李相咬牙切齿,一脸凶光,眼睛里像是淬了毒。那般气急败坏的模样,她这辈子也忘不掉。
她既没有求饶,也没有流泪。而是紧紧闭上眼睛,等待着湖水慢慢的爬上脖子,鼻子,眼睛,头顶。
一死了之,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能保全他的声名。
汹涌的水,顺着鼻孔不断的往身体里一直灌。她的腿脚被困在笼子里无法动弹,鼻子无法呼吸,眼前则是一片无尽无止的黑暗。
她的双脚纵然已经踏进了鬼门关,可她还是被他一把拉了回来。
代价是,他同意与莫家的亲事,而且,永远不给她名分。
而她在醒转之后,依然被命令来服侍他的生活起居。
李相想了法子叫那些小厮三缄其口,又将他们园子里的下人,换了一遍。意思再明显不过,那件事权当没发生过。
只不过,在她回到园子之前,李相还叮嘱了几句话。
二少爷假若一意孤行娶你为妻,那便是违背朝纲,有悖伦理。皇上要知道了,别说是大好的前途,二少爷的性命只怕也难保住。
你自己斟酌。
最后五个字,她牢牢记在心头。顺带着将那荒唐的念头,一并撕碎在腹中嚼烂。
李冀偶尔提起的时候,她也急忙岔开话题,佯装不知情。不仅如此,为了避嫌,她还将自己的住处,挪到了最偏远的西厢房。
李冀为着此事,对她发了好几顿火。有好几次,她一心软,差点儿又要出言安慰。可念着李相的那句话,什么也不敢说,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