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每逢这个时候,莫白薇总要换了装束,跑到外面去凑凑热闹。今年她却意兴阑珊,宁肯躲在家中读书,刺绣,练字,也不愿出门。
“姑娘,您这真成了大家闺秀了……”这是日间里常挂在嘴边的话,今日又拿来说,她一边笑着调侃,一边埋头绣红手绢。
年节一过,莫白薇就该到金钗之年了。在南陵朝,女子满十二岁,就要行金钗之礼。这礼仪虽不如及笄礼隆重,但也算得上重头戏。
南陵有个传统,女子在行金钗之礼时,会备上一条红手绢。红手绢也有讲究,一般颜色越鲜艳,针脚越细密,越是上乘。
按南陵的风俗习惯,不管生辰是在几月,行金钗之礼统统都安排在四五月,花期正浓的时候。寓意也很明白,希望自家女儿貌美如花,日后嫁去荣华富贵之家。
虽然此时距离金钗之礼,尚有小半年。却是个急性子,从腊月里就开始绣手绢,她用的是最细的线,于针脚之处,她也格外小心谨慎,生怕出一点小瑕疵。
对前世行金钗之礼当天的情形,莫白薇毫无一点儿印象,也根本想不起来那条红手绢,是谁帮她绣的。
眼下,她根本不关心这些。眼下令她牵肠挂肚,夜不能寐的,还是那封送出的信。眼瞅着七八日过去了,却无半点儿消息。
她手里虽捧着书,却到底没看进一个字。她索性将书往桌上一放,撑着下巴问:“松林还没回来么?”
“您都问了二十几遍了……”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定定的看着她,“婢子已经叫红莲去守株待兔去了,松林一回来,保准儿您第一时间知道。”
“松林这一趟可足足出去了七八日呢。”莫白薇板着指头,长长叹了一口气,“什么时候回来,也没个准信儿?”
自打松林托人捎了消息来,要回家探亲。她就不止一次的怀疑过,松林是携信逃跑。
可动机呢?目的呢?她的字显然没好到,可以卖钱的程度。
但她前脚将信交给了松林,后脚松林便告假。若说这其中没有连带关系,她当然不信。
“他回家探亲,这一趟可不得十天半月。”解释着,换了好奇的口吻,“奇怪,您怎么突然对松林这么上心了?”
莫白薇当然不能说是因为刘允,她一本正经的咳了两声,心虚地道:“人之常情,若回去探亲的人是你,我定也是这般牵肠挂肚。”
“姑娘。”的眼眶瞬间红了,她深深地看着莫白薇,有一种微妙的东西堵在胸口,叫她的鼻头酸酸的。
姑娘待她如斯,即便是为她舍弃了一条性命,她也绝无怨言。默默地在心底下了决心。
因为目不转睛地一直盯着窗外,所以莫白薇完全未注意的情绪变化。她将手贴在窗壁上,郑重其事地道:“,你实话实说,我的字如何?”
“姑娘的字,越发的进益了。”不知她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一脸茫然。
“你直接说好还是不好?”莫白薇急切地道。
“好。”
“到底?”
“好,婢子拍着胸脯保证。”的口气斩钉截铁。
若真的好,他为什么不回信呢。
天高云淡,凉风习习。澄碧的天空里,没有一片云。
刘允坐在亭中,悠悠正喝着茶,忽然打了一个的喷嚏。在一旁侍候的人,只道他是冻着了,忙道:“少爷,奴才去屋里给您拿件披风。”
“不用。”刘允抬头望一眼太阳,摆摆手道。
其实,他也纳闷,明明此刻阳光明媚,温暖如春,他居然十分难得的打了喷嚏。
他今日穿一身水蓝色的长袍,头发高高的竖起来。光看背影,就有一种叫人不敢靠近的贵气。
再配上那张英俊的脸,更是叫人只可远观,不敢有稍微的违逆之意。
远远地瞧着那身影,松林的一颗心就扑通的跳个不停,脚步也变得小心谨慎。他紧紧抿着嘴唇,深垂着头,一脸紧张。
“七少爷……奴才……有件事要同您禀告……”
第一百六十一章年节
松林舔着嘴唇,口气断断续续,吞吐。
“嗯?”刘允来了兴致,他交代松林的事,他已然办妥当。可眼下见到他这般惶恐不安的样子,一时还真想不出是为了什么。
松林硬着头皮从怀里将信掏出来,郑重的递给刘允。他的手颤颤巍巍,放在他掌心的那张薄纸,好像随时要掉了一般,“信……六姑娘给您的信……奴才忘记了……”
“你是说十七来的信?”刘允眼睛发亮,激动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探着身子一把将那纸夺了过去。
“不错……”松林埋着头,继续解释:“六姑娘怕卑职偷看,就叫园中的一位妈妈将信缝进了卑职的口袋里。后来,又同少爷您一起去调查胭脂之事,所以……所以……就给忘了……”
摊开信,是玲珑的簪花小楷。信并不长,语言凝练。只言片语间,就将莫府中的大事,说得清清楚楚。最后一句尤为重要,问他下一步该如何办?
刘允将信叠好,眯起眼睛,嘴角忍不住漾开了笑。他一笑,眉间的那道纹,便像波浪一般,赫然出现。
别的不说,就这封信而言,他就知道,在她心里是信任他的。
他听见自己心头的大石块落了地,颊边的笑意更深。他盯着紧张兮兮的松林,故意将语气说的严肃,“松林,这点儿小事也办不好。信上的日期可是十天前。”
松林委屈道:“还不是怪六姑娘不信任卑职,光叮嘱不卑职偷看的话就说了不下数十遍。到头来,居然还想到把信缝起来的招数。您说,卑职天生长得一副老实人的模样,怎么就信不过了?”
“光看你这模样,还真是信不过。”刘允笑答。
“少爷,您说真的?”
“当然。”
“……”
莫白薇收到信已是这天下午,她瞪着松林瞧了足足有一刻钟,才开口问他:“前些天去帮七公子办了何事?”
“这……”松林支支吾吾,老半天不愿意吭声,“奴才不敢说……”
“你家少爷信上白纸黑字写的明白,要我问什么,你答什么。”莫白薇面上浮过一丝诡谲的笑,将信纸摊开,一字一句的读了起来:“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松林。叫他以后行事,不必瞒你。”
松林闻话,一惊之下长大了嘴巴。自打他进七皇子府的那一天开始,就没有一个人能撬开他的嘴巴。没想到,六姑娘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他将一切和盘托出。
“这信上还说,因为你将信送得迟了,叫我看着惩罚你。”莫白薇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然后,语气轻佻的道:“你说,该怎么惩罚你呢?”
“这……”他家少爷竟然,把一切责任全推到了他头上。还是亲主子么,松林欲哭无泪。
都说见色忘友,可他家少爷一见到莫白薇,岂止是忘记他,分明就是不要他。
见着松林委屈得差点哭出来的模样,莫白薇实在于心不忍,便道:“方才我只是同你开玩笑,话说回来,七公子找你是为了何事?”
“胭脂的事。”没有片刻的犹豫,松林脱口而出,“几日前,奴才正准备去皇子府送信,突然接到少爷的口谕,叫我同他一起去办件事。因为事情凶险,所以,七少爷才叫我瞒着您。”
听说是凶险之事,莫白薇敛了笑意,急忙问他:“去了哪里?”
“大牢。”松林的心里涌过一阵后怕,“若不是躲闪及时,少爷的麻烦可就大了。”
他分明一再提醒她,说大牢如今正危险,年前不要靠近。
可他自己为何偏偏以身犯险,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莫白薇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渐渐变得剧烈,屏气问道:“七公子他无妨吧?”
“好着呢。”这是松林的真心话,他搓着手,看着莫白薇,继续说了下去,“胭脂的案子,原先就疑点重重。少爷有心查清楚是谁嫁祸于他,便冒险去了一趟大牢。”
“可查清楚了?”莫白薇眉间漾起几分凝重,又问道。
松林吸吸鼻子,声音异常低沉,“好像同李相有关。”
“李相?”莫白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当朝的宰相真是不消停呢。”
西风呼呼地吹着,树木的枝桠的在风里乱颤。寂冷的冬日里,但凡带点绿色的东西,看了都会觉得赏心悦目。
每次京城西风一吹,年节便到了。
红对联,红灯笼一挂上,莫府顿时焕然一新。似乎正是因为那喜庆的颜色,府里的丫鬟婆子,脸上看起来也是喜气洋洋的。
因了三房的事,老祖宗特意将剩下几房的人召集起来,传达了她的意思,今年年节简简单单的办。她实在不想节外生枝。
但作为一年一度最隆重的节日,老祖宗虽然有言在先,但大家伙高涨的热情,也绝非一两句话所能打消的。该置办的,该准备的,一样没落下。
年三十儿晚上,莫大爷还请来了戏班,说是要去去府中的邪气。老祖宗口上虽埋怨,形式过于重大,然而,一听见敲戏梆子的声音,眼睛喜得眯成了一条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