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昭抬了抬眼皮,只能模糊地看到一抹杏红色。
“魏昭,你醒醒!我找到避雨的地方了。”李陵姮试着叫醒魏昭,没有任何效果。她咬牙,将魏昭一条胳膊环在自己肩上,用半边身子撑着他朝前走去。
在女子中,李陵姮算是身量高挑的,但她依旧比魏昭矮了近半个头。魏昭虽然看上去瘦,实际上身材结实,肌肉紧实,一点也不轻,加上他已经接近昏迷,自己使不上力,几乎是把所有重量都压在李陵姮身上。
魏昭虽然陷入昏沉状态,但偶尔他还是能够有一瞬间的清醒。听到耳旁粗重的喘息声,魏昭心里难得出现庆幸——还好之前没来得及松手。
魏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狭小的山洞里。说是山洞,其实只是山壁内凹,上头又有岩石向外突出,两相作用形成的小空间而已。地方实在太小,李陵姮只能坐在洞口,顺着上方山石淌下来的雨水全都溅在她曲起的裤腿和锦靴上。
“你醒啦!”李陵姮习惯性地回头看看魏昭,发现他竟然睁开了眼,顿时如释重负。见魏昭的目光移到他那条受伤的腿上——伤口盖上了大量切片的草根,李陵姮解释道:“我在崖底找到了萱草根,用你蹀躞带上的小刀切了切。”
李陵姮对医书不感兴趣,能够知道萱草根止血,还是多亏了她曾在香谱上看到过它。
魏昭没有力气开口说话,也不想开口说话。他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李陵姮。她衣服鞋子上全是泥水,脸上手上却很干净,没有泥点,这反倒让那些割出来的血痕更加醒目。她坐在洞口,双手环着曲起的膝盖,瑟瑟发抖,湿透的衣服起不到半点保暖作用,一张芙蓉面惨白得不见血色,那双凤眼却显得愈发黑亮。
“魏昭,你感觉怎么样?”李陵姮见魏昭一声不吭,忽然想到一件事,俯身将手掌搭上魏昭的额头。
滚烫一片!果然发烧了!
额头上一阵冰凉,湿漉的水气中,一股若有若无的温暖檀香在鼻尖萦绕。魏昭看着李陵姮用小刀割下胡衣下摆,接了雨水搭在他额头上,慢慢闭上了眼。
脑中思绪万千,又仿佛一片空白。
突如其来的大雨影响了护卫们的搜寻。李陵姮在替魏昭换了三次湿布后,才终于听到隔着风声雨声传来的呼喊。
“少夫人!”“二郎君!”“少夫人!”
李陵姮猛地起身,用尽全身力气喊道:“我们在这里!”
一声接一声的叫喊忽然消失了。大雨中,只有李陵姮的喊声回响。她喊了五六声后,终于听到那边响起一阵尖利悠长的哨音。
“找到少夫人了!”
哨声越来越近,当一个个人影从树林中冲出来的时候,李陵姮眼睛亮到惊人。
“阿姮!”
早在李陵姮起身大喊时,魏昭就已经睁开眼了。哪怕发着高烧,昏昏沉沉,魏昭依旧从那声“阿姮”中察觉到违和。
李陵姮第一眼看到的是冲在最前的魏暄。尽管穿了油衣戴着斗笠,他仍是衣服湿透,模样狼狈,雨水顺着下巴不断滑落,比从崖上摔下来的李陵姮好不到哪里去。一见到站在洞口的李陵姮,魏暄紧锁的眉头蓦地松开,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欣喜。
李陵姮没料到居然是魏暄亲自带人来找他们。她不仅一怔,但见魏暄毫不停步,继续上前,李陵姮立刻反应过来,侧身一避,“二郎也在这里!”
李陵姮刚才的一怔被魏暄看在眼里,他心下一喜,不枉他冒着雨亲自领人来找。知道李陵姮不愿显露他们之间的关系,尽管他带的都是自己的亲卫,还是顺从着越过她身边去看洞里的魏昭。
见到魏昭的惨状,魏暄松开没多久的剑眉再次皱了起来。二郎情况很不好。
魏昭再次睁开眼,已经回到了宁宫。
一般冬狩都会持续五天,但这次出了猎物发狂一事,为安全着想,冬狩被紧急停止。面对昏迷不醒,身受重伤的次子,大丞相魏峥震怒,下令彻查此事。
外伤严重,高烧不退,反反复复。等魏昭病情稳定下来时,冬狩暂停已有三天了。
见魏昭终于醒过来,这几日连眼都不敢合的俞期激动不已,急忙让侍从去请医师,并禀报大丞相。
魏昭眼神往屋子里转了一圈。将全部心神都放在他身上的俞期立刻扑上前,“郎君您是要喝水吗?”
“夫人呢?”
脑袋还有些发胀,喉咙也干肿难受,出口的声音更是又涩又哑,魏昭却总觉得那股在冰冷的雨中透着一点暖意的檀香还若有若无出现在鼻尖。
俞期有些愣神,他是知道郎君和四娘子那个约定的,也知道郎君的性子既不木讷,也不纯良,反倒阴沉冷漠。这样的郎君醒来第一件事居然是问四娘子在哪里?
哪怕魏昭还躺在床上,他心里也忍不住好奇在崖底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27章 27.暖香
“夫人病了。”因郎君也身体未愈,都生着病的两人被安置在不同屋子里。
病了?魏昭闻言,面前立马浮现出她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庞。他有心想再问一句病情如何,但下意识克制住自己,转而问起其他话。
“这件事查出来了吗?”
俞期刚想回答,去寻医师的侍从恰好带着四名太医令丞赶到。魏昭高烧反复,太医令们压力不小。
两名太医令轮流替魏昭把脉,从脉象上看,魏昭身体已无大碍,又向魏昭仔细询问了一番是否头昏,恶心,可还能忆起前些日子之事等问题。听到魏昭说无事,两位太医令顿时大松一口气。
“郎君身体底子很好,现热病已退,郎君脑后撞伤也无大碍,其余外伤只要好好养着就成。”
见侍从们脸上纷纷露出轻松喜悦之色,太医令又告诫道:“但脑为元神之府,一身之灵,魂精之玉宝。这些日子,还是要密切注意郎君是否有头晕,头痛,恶心欲吐等情况。切忌掉以轻心。”
太医丞为魏昭换好药,侍从们去送太医令们。屋里重新安静下来,魏昭躺在床上,朝俞期提起自己之前的问题。
今日天气极好,暖阳穿过窗楹照在地上,微尘在金光里浮动。俞期垂手站在踏步前,极静的房里,只有他一人的声音不断响起。
“已经查出来了。北地傅家九娘对夫人和郎君怀恨在心,这次负责冬狩的人里有傅家的人,她偷偷动了手脚,想要给夫人和郎君一个教训。”
魏昭望着绣了云纹的承尘,一股冷意从微微上挑的眼角倾泻出来。冬狩第一日,黑熊袭击前,他就想对李陵姮说,聪明人才会权衡利弊,而蠢货往往胆大妄为。
傅九娘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莽撞,冲动,自负。她对李陵姮和自己怀恨在心,想要在冬狩时给他们二人一个教训,他信。但仅凭她一人之力,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样的地步。
看来,他得亲自见一见阿父才能知道全部真相。
魏昭没有等太久,他上午醒来,下午阿父便来看他了。
“你想得没错。傅九娘只是个靶子,她同样被人利用了。”魏峥看着躺在床上虚弱不堪的魏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继续说道:“她原本只打算放一头黑熊,但有人借机,不仅放出了好几头黑熊猛虎,且都被喂了药的。”
“真凶是什么人?”
“是西梁的人。”此言一出,除了早已得知的魏峥,屋内其余人脸上都露出震惊之色。
魏昭讷讷地朝阿父问道:“我……不明白。为什么西梁的人要杀我和阿姮。他们的目标是我,还是阿姮。”
魏峥神情肃穆,目光炯炯,定定地看着次子,见次子神情不变,才收回目光。不仅次子不明白,他也不明白。西梁能将人安插得这么深,所耗不少,但本该用在更重要之处的暗线,却宁可暴露,也要置二郎夫妇于死地。查到西梁影子后,他将二郎夫妇彻查了一遍。然而,不管是二郎还是二郎妻子,都与西梁没有任何联系。
到现在,这件事仿佛已经走到了死胡同 。
魏峥看着还在等他回答的次子,安抚道:“这事你暂时不用管,安心养伤即可。”他和幕僚都觉得也许西梁真正想暗杀的不是二郎夫妇,可能是长子,也可能是他,只是中途出了岔子,才让两人受了无妄之灾。
魏峥离开后,俞期找借口将侍从都派了出去,然后借着给魏昭喂水的动作,悄声说道:“钟大人问,他们要不要去查此事。”
魏昭没有出声,只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不需要,冬狩出了这样的事,现在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上面,尤其是阿父他们。他手中可用之人不多,冒然插手,反倒容易暴露自己,损兵折将。
魏昭在房里待了三天。他身体底子好,又有各种名贵药材补着,除了腿伤依旧严重,整个人的精气神和面色都比之前好多了。
中午的时候,喝完药,魏昭看着俞期收拾东西打算提出去,突然想到一件事。
“四娘子是不是一直没有来过?”他记得当时落下山崖后,李陵姮并未受严重的外伤,应该也是淋雨受寒后生了热病。已经六七天了,难不成李陵姮还有其他内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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