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你怎么忍心去的那么快?可是怪我当初没有对永安郡王的事出手相救?可你又怎么知道,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啊。好不容易从北浔皇室那个吃人的地方逃了出来,好不容易摆脱了南昀那个可怕的女人,我怎么可能再让你回去。
长叹了一口气,唐元格突然问道“汝舟,你娘亲她,她去的时候可有说过什么?”唐汝舟一怔,垂在身侧的手猛的攥紧,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终于想起她了么?可怜她心心念念的都是你啊,可是你却只有到了这个时候,看见了你们两个的女儿之后才想起来曾经有过那么一个人么?
攥紧的拳头合起又松开,唐汝舟抿了抿嘴,然后目光空洞道“娘亲同我说,若有来生,不复顽劣上街头,不复生于富贵家,不复相遇薄。”不复顽劣上街头,便是来生惟愿与君成陌路,不复生于富贵家便是惟愿来生平平淡淡,相守之人不再是为了功名利禄而接近她,不复相遇薄,便是惟愿与君从不相识。
每说一句,唐元格的手便攥紧一分,直到最后,那指甲已经深深地陷进了肉里面去。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南安终究是在意的。可是他要如何反驳?诚然,他爱过她,但是一开始也确实是为了她身后的势力才决定接近她。薄情寡恩,用在他唐元格身上恰如其分啊。
他曾许诺过她,此生梦惜姻缘,不负韶光不负她,即便失了功名,没了利录,也会同她执手看斜阳,把酒话桑麻。然而这样美好的誓言,终究成了谎话。
第八十三章 这人世纷纷付与微尘
然而,他没有看到的是,他本唯唯诺诺的女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挺直了脊梁,声音中带着哽咽,一滴清泪自她眼角无声落下。这些话南安确实和她说过,然而却不是在临死之前。
她一边说着那些话,脑海里面便一边重复着南安说过的“小舟儿,若你来日遇上了一个人,能让你看到的第一眼便觉得心安,那便是你的良人了。良人啊,不是用来相守一生的,是用来毁了你的,但是,我愿意啊,哧哧哧,如何是好?我这辈子,做过的最不后悔的一件事,便是让那个人给毁了。”
直到死,南安说的也是无悔。爱上一个人便真的这般低微么?纵使活了两世,唐汝舟也依旧无法解释这个问题。诚然,前世的她确实为了对慕容世那所谓的爱而付出了许多。但是她知道,在死之前,于慕容世,她没有悔。有的只是无尽的恨,恨那人为何欺骗了自己,为何同自己最信任的姐姐在一起害她。
便是这恨,成了她重生之后唯一的信念,若此生慕容世和唐轻舟不能得到应有的报应,她唐汝舟便也终尽一生不能为自己而活。
唐元格似浑身脱力了一般,久久不能说出一句话来。良久之后,他似想起了什么,眸光微微闪烁,才道“许久未见你来找爹爹了,今日可是有什么事?”
唐汝舟闻言才从自己的臆想中回过神来,匆匆躲开唐元格的视线,低下头抹去了自己眼角的泪水。然而,终究晚了一步,唐元格已然看到自己的女儿这般黯然神伤的模样。他心中悲恸,以为唐汝舟是想起了自己娘亲死去时的模样,所以才控制不住的流了泪。
到底不过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啊。他脸上的表情愈发慈爱,大有一副你是我的女儿,我最疼的便是你,你说什么我都应允你的样子。唐汝舟微愣,她本没打算这样博取唐元格的同情,但是既然已经达到目的,便罢了。用了什么手段并不重要。
她咬了咬唇,然后俯首拜道“父亲有所不知,汝舟生来愚钝。因不知礼数,不知道被母亲训诫着去抄了那女戒多少次。汝舟听说学堂是教书育人的地方,便想去参加考试。还望父亲应允,汝舟也想机敏些,莫再惹母亲忧心了。”
唐元格脸上的表情出现了片刻的呆滞,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你要入学堂?”唐汝舟笃定的点了点头。其实,作为唐元格的女儿,她本该不用自己提出便在参加考试的名单之列,可是怎奈何王氏并不想她入学堂,于是便想方设法,千方百计的让她被众人遗忘。
至于王氏为什么不想让她入学堂么?呵呵,她垂头冷笑。其实有些时候她倒是很羡慕唐轻舟,她的母亲还在,且事事都为她打理的好好的,她所需要做的不过就是按着王氏给她安排的路走下去而已。不管是从前唐轻舟哄她替她写文章,从而让她得到了雪缘国第一才女的名头。还是前世唐轻舟与慕容世合谋将她推进水中,夺了她的一条性命。哪一件事不是王氏细心谋划好的?
唐元格抿嘴沉默了许久,指腹不断地在瓷杯上摩擦着,良久之后才缓缓道“那你便去吧。只是有一点,做父亲的不得不提醒你,今日的入学考试比不得以往,与皇家扯上关系的东西都万万马虎不得,你可知道。”
唐汝舟诚惶诚恐的跪下应道“汝舟知道,多谢父亲提点。”实则,心中却是在想,装甚么慈父模样?若不是怕我落了你的脸面,你会说么?但是唐元格说的也不无道理,和皇家扯上关系的东西啊,哪一个是她能够染指得起的?慕容世带给她的教训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嘛?
不自觉的,那夜漫天飞舞的萤火虫又在脑海中跳跃闪烁了起来。皇家的人确实是她永远都看不透的,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唐元格方才情绪波动太大,此刻竟是有些头疼,他倒在椅子上,揉着额角不断的摇头。唐汝舟见状眼神微微一动,上前道“父亲可是头疼的旧疾犯了?”唐元格点了点头,却并不说话。
唐汝舟略略思索一番之后道“从前娘亲总跟我说父亲有头疼的毛病,教过我要如何缓解头疼,不如汝舟为父亲按按?”唐元格手一顿,然后笑着点了点头道“好。”
尽管娶了南安之后两人恩爱非常,他一有空便会待在南安的院子里如胶似漆的不肯分开。但是那阵子朝堂动荡,外族进犯,实在是忙的紧,容不得他在家中多陪陪爱人。直到现在,他都快忘了南安是什么模样。
多可悲,一个临死前都记挂着他,说不后悔遇到他的人,到最后在他的世界里,竟连一个清晰的模样都没能留下。也只有看着唐汝舟同南安有七分相似的模子时,他才能想起个大概。
唐汝舟于是上前替他按起了额角太阳穴来,旁的她不会,这门手艺却是精湛的紧。因为南安曾经也有一段时间患了偏头痛的毛病,于是便不管她是个五六岁的娃娃,一把便抓了她来,教了按摩的法子,便让唐汝舟替她按,舒缓痛楚。
说到底,南安的偏头痛也只是因为唐元格啊。唐汝舟边按着,眼角便突然的湿润了,她眼前的这个人,是她名义上的父亲,但是自从她母亲过世后,他便再也没有来看过她。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薄情的人?
透过眼角的余光,唐汝舟能够看到唐元格的侧脸,坚毅而棱角分明,这样的人,注定是薄情的罢?
尚书府前厅,因当家主人不在,所以所有人都不敢擅自先行一步,皆规规矩矩的坐在位置上等候着。王氏将手中的一个骨白色茶杯紧紧的捏着,涂着丹蔻的指甲微微扭曲了,骨节凸出,指尖泛白。
那个小贱人竟然和老爷进去了那么久,不知道会说些什么。若是唐汝舟同老爷告状说她待她不好的话,哼哼,她必要让唐汝舟好看。小妮子终归还是太嫩了,就算你同老爷告状又能怎么样?老爷现在还离不开我,你以为用几个无关痛痒的小事便能让老爷休了我么?到最后倒霉的只不过是你自己罢了。
相比之下,唐轻舟倒是显得淡定多了,她轻呡着杯中茶,过了一会儿之后才悠悠道“三妹好大的架子,什么事同父亲说?竟这般久,让大家好生苦等。”一句话,成功勾起了众人对唐汝舟的不满。
唐菱舟素来是脾气最爆的,皱着眉头便直接道“哼,那个小贱人不知好歹。什么都不会,竟妄想和我们同去看秋围,今年的秋围这般盛大,岂是她能去看的。”
在她的眼里,唐汝舟仅仅是想去看看热闹,见见世面罢了。毕竟若是入学考试,她们参加无妨。但是同朝廷的合在一起了,那便不是她们本家想怎么决定就怎么决定的事了。庶女终归是要在嫡女后面的,而且这样盛大的场合,庶女出场未免有失脸面。
她这番话说的唐轻舟很是满意,只觉得通体都舒畅开了。看唐菱舟这个妖艳贱货也觉得比以往顺眼多了,赞同的点了点头道“汝舟的确是糊涂,不该让我们大家等这么久。”
却是所有人都忽略了,刚才是唐元格将唐汝舟唤走的。但是就算没有忘记又如何呢?谁会傻到去说这是家主的错?
唐菱舟见唐轻舟竟破天荒的回答了她,且两人还是同一个想法,面上一喜,正待开口说些什么,却听见身后一声轻咳。原来是唐元格回来了,唐菱舟顿时吓的脸色煞白,一句话也不敢说了,也不知道刚才那番话他听到了没有。若是听到了…不会,父亲待她素来疼爱,定然不会因为一个唐汝舟便对她怎样的。
众人忙起身行礼道“老爷父亲。”唐元格微微颔首,示意众人坐下,然后对身后的唐汝舟道“汝舟,你也坐。坐到你大姐姐旁边去。”众人这才看到,在唐元格身后站着个唐汝舟,只不过她自从出来之后便没有出声,垂着头,将手紧握着放在身前,乖巧安静的模样很容易让人忽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