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桂舟没多看,视线半垂,回道“烦请带路”
婢女微微惊讶,许是第一次遇见这种对美色丝毫没有亵渎的目光,眼都柔和了不少,往边上退了两步,做了请的姿势,稍微在前两步引着他往边上走,过了一道水上廊阁,又路过一座精心修缮的花园后,一幢精致的厚重木门出现在眼前,那门上,还疏狂的写了匾额:善水阁。
门后,隐约有学子们的声儿透过门传了出来。婢女停了下来,轻轻推开了门,屈了礼“贵客请”
郁桂舟道了谢,轻轻的吸了口气,在众人瞩目下朝着前走去。模样依旧不咸不淡,身子挺直拔高,清隽儒雅,那最前头的三个壮年人见到不卑不亢的少年人,也止不住点头肯定。等到了跟前,郁桂舟还未见礼,就见最左边的男子已经摆了手,恍如见着了好苗子一样“小子不必拘礼,我三人见你举手投足镇定自若,可见心中胸有成竹,我倒是好奇,你是哪家门下弟子?”
这先生姓景,名长衡。最是耿直,在他边上两个先生脸上微微有些尴尬。因为这看起来就挺出色的弟子并没有拜在他们任何人门下。
郁桂舟也想笑,因为这问话着实跟那句“你与我佛有缘”有那么一些异曲同工之妙,好在他反应快,很快回应了过来“是小子资质愚钝,并未拜在任何人门下,只在家中静读”
孔、安两位秀才公松了气。景先生也自觉问话不妥,但见郁桂舟能淡定把话圆过,心里又升起了一丝遗憾的情绪。
生不逢时啊,可惜没早遇着他,否则以这小子的灵慧,拿个功名回来只怕也是能的,如今他却是没这功夫了,来年就要下场,根本来不及再收个弟子,否则岂不是误人子弟?
不过,他不能,倒是有一人可以……
在景先生脑子快速非转时,孔、安两位秀才已经把郁桂舟的身家打听清楚了。
安秀才或许不知,但孔秀才在听到小子自称郁桂舟时眼里还是闪过了一丝哑然。
郁桂舟这名他是有印象的,在他门下有一小子,唤谢春晖。此子头脑聪慧,反应也不差,两年前下场时是唯一一个考得童生的学子,不过当年,那谢家村一共有两名少年考中,其中之一就是这位没有拜任何人为师的郁桂舟。
两名年纪相仿的少年,在同一年考上秀才,若没有比较那是不可能的,连他也暗中细细推理了一番。谢春晖能考中童生他并不意外,除开此子自身外,更有他细心栽培了四五年的成果,在乡试前,他还着重分析了一下重点,可以说,谢春晖若是考不中,那才是有鬼。
而这郁桂舟,据闻从未在任何秀才门下学过,只在一童生处启蒙识了字,考中童生那一年比之谢春晖还年少一二,他也曾招谢春晖来问过关乎此子一二之事,不过皆被几笔带过,说他无心沉浸书海之中,他还曾道可惜了。
如今一看,可不是可惜了,若他在重视个一二分,接入门下好生栽培,待到他长起来,成就必然在他之上。
郁桂舟可不知一个照面就能惹出几个先生各自思虑,打过招呼后,他缓缓退下,视线在一排一排的学子身上瞥过,在最尾端找了个位置落座。
旁边穿着灰衣的中年男子转向他,目带讶异“小子,你不在前边落座,跑这后头做甚?”
“这春日诗会有规定我不能在后头找位置?”郁桂舟反问一句。
中年男子一晒“那倒不是”他低低解释“方才不是见你与几位先生多说了几句,还以为你得了他们谁的眼,你坐前头自然无人敢说一句不是”
第38章 古代穷小子之↑郁言
这种场合自然没人敢学着妇人般碎嘴, 但这人啊, 除了嘴巴可用,还有眼呢, 他可不想被一群人飞刀刺穿, 只摇头道“我一个散户,跟门下精英们气场不合,还是随意找个地儿吧”
这是实话,虽说这春日诗会是几位秀才公共同举办的,邀请了整个怀云镇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但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有人的地方就有潜规则。像前面那种引人注目的位置还是留给秀才公们门下的天之骄子吧。
“兄弟, 想来你也是个不拘小节的人”男子这会已经跟他称兄道弟起来, 难得碰到一个对胃口的人,当下就报出了名号“为兄叫赵昌,是大河村人士, 身上有个没啥用的童生功名”赵昌说起童生时嘴边还撇了一撇。
郁桂舟失笑“小子姓郁, 乃是谢家村人士”
赵昌眼睛瞪大了些“谢家村的?”他摸了摸脑袋, 一笑“真是巧了,咋们两个村可近了, 往后可得多走动走动,为兄不常在村里头,小兄弟有啥事就到镇上的赵家商行来找我……”
经过赵昌的叙述,郁桂舟这才知道,原来赵昌是赵家老三, 上头有两个哥哥,两个哥哥没读过书,一心巴望着把这弟弟供出来,先头赵昌还是听话,后来实在读不进去,就跑镇上开了家商行,专做那倒卖物事,一年到头大都是在外头跑,把赵家两个哥哥气得没发,只好不管他,这次听说了这春日诗会,也是赵家哥哥们逼着赵昌过来的。
“你说,我都这般大的人了,连家里的小子都半大不小了,那两哥哥还跟打小一样,动不动就撵着我跑,真是脸儿都丢尽了”赵昌好不容易碰着一个不拘小节的人,没防备就把自家的事说了个七七八八,尤其着重叙述了自个儿的委屈、大男人的脸面等等。莫了还悄悄碰了碰郁桂舟的手肘,咬起了耳朵“小兄弟啊,你可知道,今日有个举人老爷来?”
郁桂舟点点头“大概,可能没人不知道吧?”否则,一个镇上的诗会而已,哪会这般浓重?
赵昌得意一笑“为兄特意打听了一番这位举人老爷”而悲剧的根源也在于此,赵昌正因为托人去了解了下,才被赵家两位大哥给知道了,这才有了“逼汉参加”这一出,好在的是,他碰到了郁桂舟,没太过无聊,于是也不卖关子了“这位举人老爷是魏君二十七年的举子,素有刚直不阿的称号,听说曾是某家大族之人,下月就要到清县的县学里任教渝了,这不,人人都想抢着拜入举人门下,恐怕连几位秀才也想让举人老爷抽空点拨点拨”
秀才往上是啥啊,是举人!
能得一个已经中举的举子传授些经验,那就是受益无穷的了,何况这个举子还是三年前才考中的,他一身所知更是接近如今。
郁桂舟不由点头感叹“难怪”。
怀云镇正是在清县下头,按规定,考上童生便可去县学读书,由先生们统一教导,不过这些先生们大都是秀才身,少有一二举人老爷,平日里聚在一起,多是讨论诗词经义,相互论证,以为以后考试做好准备。
这些才初初考上童生的菜鸟们哪能听得懂这些高深的,于是那心思活络的就干脆找了单独开户的秀才公把人送进去,好歹先生能多抽一些时间讲解。
“所以我才搞不懂你怎么放弃了前头跑到后头来了”赵昌不解的白了他一眼,这小兄弟当真有趣,明知道有举人老爷来还安稳如山的,如今他都爆出这个大一个料了,竟然还无动于衷,难道郁小弟就不怕被前头的少年郎们压一头,等别人入了举人老爷的眼,白白错失了良机吗?
倒是郁桂舟奇怪的看着他“有规定我一定得跑去卖弄,好生巴着举人老爷?”
他一个童生,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好生读书考秀才,哪有小心思去钻营举人老爷的门路。堂堂一个清县,有钱的比他有钱,有才的比他有才,拿甚去打动一个据说是出自大家族的一名举子?还能得他另眼相看?
这种事,想想就好。
见他不以为然,赵昌不由高看他两分。世人汲汲营营莫不使出百般手段往上钻营,眼前就有一个好机会,让那三位对他有几分好感的秀才公为他说上两句话,以小兄弟的人品相貌和谈吐,只要入了举人老爷的眼,还怕以后没机会请教他吗?
这些道道,这位小兄弟不像是不懂的样子,只能说,这世上芸芸众生,有如他这般不拿功名当回事的,也有郁小兄弟这样风轻云淡仿佛凡事不入心的。
两人掰扯掰扯着,期间又进来了几个或年少或年老的男子,婢女们进来换过了三盏茶,那位被无数们巴望着的举人老爷才姗姗来迟。
他由着浮云斋的狄掌柜簇拥着进来,令人喟叹的是难得的年轻,约摸二十来岁的样子,长得周正,板着脸,确实如赵昌所言“素有刚正不阿”的称号。正在招待人的三位秀才跟边上的人说了两句,齐齐迎了人进来,恭请入了上座。
“大家都坐”出乎意料的,这位举人老爷非常好说话,还跟景先生打趣了一句“长衡兄,你就别装了,大家都是熟人,何必惺惺作态”
景先生尴尬的摸了摸鼻头,在众人诧异的眼里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出口“合着我给你面儿,明之倒还不乐意了?”
谁让他年纪轻轻就考上举人了,这不称得他更是年老,更是没用吗?
好你个郁明之,居然不体会体会下他们这些老年人的心?
“原来两位认识呢?景兄,不给大伙介绍介绍?”孔秀才听他们出了声,不由跟着打趣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