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娥瞧着他笔挺的身影,双腿一软, 猛地抱紧了桥边栏杆才勉力支撑起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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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娥不愿意搬出松鹤院,而杨妡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张氏, “娘,我在这里多自在,离您和阿姵都近便, 要是搬到老夫人那里,想跟您说句话都碍手碍脚的。而且,每天早上那两个时辰已经拘得我难受,要是一天到晚在她面前晃悠,我还不得憋屈死?”
“哪有这么说话的?”张氏笑骂她一句,却觉得很有道理,便不再勉强她。
钱氏得知后,心里一喜,急忙去问杨姵的意见。
杨姵听说杨妡不去,她也不想去。
钱氏气道:“你是长房嫡女,又比她大,反倒处处跟她学?张氏虽出自书香门第,但家世不高见识有限,你祖母的母亲,就是你曾外祖母却是前朝大儒徐怀书的女儿,那才是家学渊源,如今有些上了年纪的老安人提起来还记得徐家的门规。你祖母这几年性子有些左,可见识风度仍旧不浅,你不见二姑娘站出去,谁不夸声端庄大方?”
“没觉得,”杨姵不服气地梗着脖子,“我可没看出二姐姐哪里大方了,就觉得她不如阿妡漂亮,也不如阿妡会打扮。”
“好看有什么用,妾才以色事人,当家主母要得是端庄是贤德,是当家理事。”钱氏恨铁不成钢地虚点一下杨姵的脑门儿,“天天跟阿妡搅在一起,都鼓捣什么,不往好里学。”
“练字、绣花,做膏脂,再就阿妡教我梳头发……天天忙。”
“这还叫忙?”钱氏哭笑不得,“正事儿一点都没有,过两天阿妡生辰,你别是忘了吧?然后十一月老夫人做寿,腊月是二姑娘,你有空倒是精心备份礼。”
“我记着呢,”杨姵漫不经心地回答,想一想又道:“娘说得不对,女人自然要贤德有才,可会打扮也很重要。就好像,街上讨饭的乞丐,大家见了唯恐躲避不及,谁还愿意问问他是不是有才能?而且,那会儿娘给大哥相看大嫂,头一件不也是先看相貌如何?”
钱氏被噎得一时竟无言以对。
杨峻说亲时杨姵才五六岁,她觉得岁数小听不懂,跟魏氏商议时就没有避开她,没想到竟给她记到了现在。
可话确实没说错,但凡相看,没有不先挑长相的,相貌合了眼才打听品行家世。
钱氏叹一声,没好气地说:“行行行,一个个翅膀硬了都学会顶嘴了,你们爱干啥干啥,只别惹出事来就成。”
见钱氏松口,杨姵立刻抱住她的胳膊摇晃着撒娇,“娘放心,我是您教养出来的闺女,只会给您长脸,哪可能惹事?”
钱氏听了极受用,唇角溢出一丝笑,却“切”一声推开她,“快走吧,我这里一堆事儿,没空跟你磨牙。”
既然两个嫡出的都不爱往松鹤院去,钱氏又想起两个庶出的,到魏氏跟前一说。魏氏嫌弃杨婧闹腾,“我年纪大了,受不住小孩子闹,也没那个精力管,三丫头老实安静,让她住过来,得空给我念两卷经书捶捶腿。”
一句话定了杨娇。
杨娇与薛姨娘喜出望外,急忙收拾两三样绣活送给钱氏做谢礼。
霞影轩的叶姨娘却气得差点咬碎银牙,指上套着的玳瑁义甲泄愤般拨动着琴弦,恍如暴风骤雨乱无章法。
杨婧听出不对劲,娇滴滴地问:“姨娘怎么了,是不是这两天爹爹没来?”
往常只要杨远山连着三五日不过来,叶姨娘就会拿琵琶泄愤,久而久之杨婧也知道了。
“还不是因为你没本事?”叶姨娘抬头看着眼前相貌稚嫩却已有三分姿色的女儿,重重叹口气,“嘱咐过你多少次,要经常往松鹤院走动,多笼络笼络珍珠玛瑙她们。要是学到娘的一成本事,这会儿也不会让那根木头桩子占了先。”
骂几句消了气,放下琵琶将杨婧搂在怀里,又宽慰她,“我在练支新曲子,你要没事,往你三姐姐那边走一走。过几天你三姐姐就搬到松鹤院了。”
杨婧惊讶道:“二姐姐不是答应让我搬过去,怎么换成三姐姐了?”
叶姨娘温声道:“是因为你三姐姐认得字多,方便给你祖母读经,等过两年你多学些字,就可以接替她了。”
杨婧觉得有几分道理,应一声,垂头丧气地离开。
叶姨娘卸下义甲,往妆盒里一扔,恨恨道:“平日装腔作势人模人样原以为是个能耐的,不过如此?只可惜平白无故往里填送许多好东西,又白白得罪了那两位,这笔账可得讨回来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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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被人窥见,杨娥心惊胆颤夜不能寐食不下咽,唯恐哪天再有人背后捅出来。当钱氏再次征询她住处的时候,她没敢坚持要杨婧的晴空阁,而是选定了流云轩。
流云轩离夕照山不远,几乎算是园子里最偏僻的所在,不过周遭种了成片梅树,春日花开时,远远看去如云如霞,所以得其名。
杨妡并不在乎谁要搬进松鹤院,也不关心杨娥到底住在哪里。她正翻着一摞花样子,打算挑一个给杨峼绣只考袋。
选中的有两个图案,一个是节节高升,一个是鲤鱼跳龙门,都寓意绝好。
一时便有些为难,迟迟拿不定主意。
张氏见了不由掩唇而笑,“你觉得能绣出来哪个就是哪个?”
节节高升是几竿翠竹,非常简单,但绣不好就是一节节的绿色方块,根本没有修竹的清韵。
鲤鱼跳龙门则是在水面绣个龙门,金色鲤鱼一跃而出,底下另有青鱼草鱼等跃跃欲试。这种花样不需要讲究□□,照猫画虎绣出来即可,但实在是太过复杂,但是各种鱼就得绣三四条,上面的鱼鳞层层叠叠半点不能乱。
很显然,依她现在的技艺,哪个都不可能。
杨妡唉声叹气地发愁。
张氏给她出主意,“让吴庆家的给你把轮廓绣起来,这样竹叶的丰姿便有了,你只填充里面就行,最多韵味不那么足,但好歹也是竹子。”
杨远桥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见杨妡仍是犹豫,笑道:“好不好总是个心意,你有这份心,你三哥只会高兴还能挑剔你不成?”
最多就是弃之不用,仍用先前童生试的那只。
理由也是现成的,用那只考袋过了童生试,正好借着运气再考乡试。
这后面的话,自然不会说出来。
杨妡听了有道理,刚要点头,就听外面素罗扬声禀报,“三少爷过来了。”
却是杨峼自书院回来前来问安。
杨妡亲自上前打帘,只可惜她人小个矮,掂了脚尖也只撩到一半。
杨峼觉得好笑,弯腰进来,道了谢,给杨远桥与张氏行过礼,又犹豫着开口,“父亲,我考虑了几天,觉得这次乡试还是不考了。”
张氏惊诧地抬头,看到杨远桥已沉下脸来,严肃地问:“理由?”
杨峼恭谨地回答:“一是司法判文上平常所知有限,怕不能够发挥好,二来身体没有恢复好,后背时时做痒不能专心。勉强去考,即便能中,名字也不会太高。”
杨远桥一言不发,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桌面,显然这两个理由都不能让他满意。
杨峼心知肚明,低着头,身子绷得笔直,已经做好了承受怒火的准备。
屋子里有种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正在这会儿,杨妡忽地“咯咯”笑道:“那太好了,我绣花还不熟练,要是等到明年,三哥就能带着我绣的考袋应试了。”说着将选中的两个花样呈在杨峼面前,“三哥喜欢哪一个?”
张氏忙给杨妡使眼色,让她不要插话免得惹怒杨远桥。
杨妡视若未见,笑呵呵地等着杨峼选择。
这一打岔,适才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淡了许多。
杨峼轻舒口气,感激地笑笑,“都不错。上次见同窗有用喜中三元的,要不就麻烦妹妹帮我绣个那样的?”
喜中三元是在挂了三个桂圆的枝上停着只展翅欲飞的喜鹊。
三个桂圆就是三元,也有三元及第的意头。
杨妡忙道:“可以,可以,回头就让吴庆家的教我,这一年专门练这个,到时候三哥定然能三元及第。”
杨峼长揖道谢,“那就借妹妹吉言了。”
杨远桥冷哼了一声,他老谋深算,岂听不出杨峼明着选图样,其实是说给他听的。意思是倘若他应许,杨峼一定会发奋努力争取头名。
既然他有这样的态度与决心,杨远桥再不好发火,只沉声道:“本来以为依你跟彦章的才学,这次应该很有把握高中,如此双喜临门,两家可以一同热闹几天,没想到你二人却都不应考,唉!”
彦章?
会不会就是杏花楼的那个彦章公子?
这两字,如同惊天响雷划破长空。巨大的恐惧与惊讶压迫得杨妡说不出话,后心立时沁出一层薄汗,手上一抖,绣花样子便飘落在地上。
张氏弯腰捡起来笑道:“好意头,好意头,真应了妡儿的话,三元及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