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雨歇握紧她的手,拉到胸前握紧,清俊的双眸里倒映着她的脸庞:“昭昭你听我说,大军所剩粮草不多,外围有西凉十二万大军,等赵措援军进来咱们怕是已被困死。为夫打算带军突围,但是你和卢若英都不会武,所以,兰旌和陆离会保护你和卢若英先走……为夫答应你,突围出去,我便不再做这护国大将军,咱们隐姓埋名,一起离开……”
文君闻言,一股寒意渗透脊梁骨,手臂不由发麻!双眸中擒满泪水,眼前萧雨歇的身影已被泪雾蒙的模糊。
她不由咬紧下唇,缓而坚定的摇头,如今形式有多险峻她心里清清楚楚,萧雨歇突围的把握有多大,她也清清楚楚:“不,我不信……”
文君泪水决堤而下,这些年和他在一起的一幕幕,在脑海中翻涌而来,她紧紧攥住萧雨歇盔甲衣领处露出的衣衫:“我不走!你不要让我走,哪怕是死,我都要和你死在一起!我不走!萧郎,我不走!”
萧雨歇的心被狠狠揪起。二十九年来,除了父母离世,萧雨歇没有再落过泪,可这一刻,他心中却苦涩难忍。他顾不得还有旁人,一手揽过她的腰,一手拖住她的脖颈,将她拉到身前,在她唇上吻了下去。
随后,萧雨歇狠一狠心,拖住她脖颈的手一用力!文君吃痛,双眸因惊异而睁大,随后身子越来越无力……她晕过去前,望着萧雨歇的神色里,满满的皆是浓烈的不舍!
萧雨歇将她接在怀里,紧紧抱住,望着她带泪的双颊,他心中阵阵抽痛!他兀自俯身,将脸埋进她的脖颈间,几滴温热的泪水从萧雨歇清俊的脸颊上滴落,顺着她的脖颈滑入了她的衣衫。
片刻后,萧雨歇抬头,看不出任何落过泪的痕迹!他脱去她的盔甲,给她穿上平民的男装,而后抱着她,亲自将他们送到了河道的入口处。
萧雨歇将文君交给陆离,非常时期,顾不上男女之别,陆离将文君背在背上,用一件大衫将文君兜住,然后绑在自己腰上。
萧雨歇叮嘱道:“道内虽暗,但千万不能用火,以免被发觉。看好脚下,莫要摔倒发出大的动静。沿河道走四五里,便是西凉大军扎营之处,务必谨慎!”
卢若英和陆离点点头,卢若英递给萧雨歇一个保重的眼神,率先进了河道。陆离抿抿唇:“侯爷,你一定要回来!”
萧雨歇点头,目光落在文君身上!
唯有兰旌不愿意走,他望着萧雨歇迟迟不肯离开。兰旌自幼跟着他,萧雨歇自然清楚兰旌的性子,忍下心头泪意,半劝说半叮嘱:“兰旌,保护夫人就是保护我,她比我的命还要紧,你必须亲自看护好夫人!”
兰旌双眸通红:“可是侯爷……”兰旌踟蹰,就是迟迟不肯离开。
“走!”
兰旌不愿!
萧雨歇猛然拔剑,剑锋对准兰旌的眉心,也不知是气恼还是因为难过,萧雨歇双目赤红,额角青筋绷起,只听他厉声怒吼:“走!”
这一声嘶吼,让他浑雅的嗓音有些撕裂,清俊的面容因愤怒而狰狞!
兰旌身子一震,双唇微颤。最后,他深深望了自己主子一眼,狠下心,转身同他们一起进了河道!
夜风中,萧雨歇站在原地,盔后的红缨徐徐飘荡……他握剑的手颓然垂下,锋利的剑尖落在地面上,划出轻微的‘沙沙’身。他双眸像失了神魂,望着文君离去的背影,好似身体的一部分被生生剥离出去,心中满是空落落的生疼!
他久久凝望,直到他们一行人,彻底消失在黑暗的河道里……
☆、山雨欲来
萧雨歇目送他们离开, 自己回了军营,夜色中,他高大的背影,显得有些寥落!
河道内扑面而来的尘土气息,呛得人鼻口难受。道内时而狭窄,时而开阔些。狭窄之处, 一人通过都被两壁上突兀的岩石硌得生疼, 遇到开阔些的地方, 他们便歇息一会儿。
四五里的路, 走的艰难,快天亮时,他们方隐约听到一些马蹄声, 以及晨起练兵的号角。
兰旌蹙眉:“前面大抵就是西凉大军的扎营之处。”
陆离又将绑着文君的衣衫紧了紧,叮嘱道:“等一下, 务必小心脚下的每一步。”
越往前走, 军营的声响越发的清晰, 仿佛就在他们头顶。兰旌借着地缝向外看去, 但见十几米开外便是西凉大军的军营。兰旌使个眼色给随行的人,几个人死死盯着脚下,小心翼翼的通过。
这一段路, 走的更加艰难,待走出西凉大军辖地范围,几人皆是大汗淋漓。休息片刻,陆离确定四下已经安全, 用剑在地面上捅破一个口子,几人先后爬上了地面。
陆离将文君从身后解下,掐住她的人中,片刻后,文君渐渐转醒过来。
文君茫然的望望四周,断掉的思绪慢慢衔接了起来,眼前依旧是萧雨歇清俊的面容,她看了看四下,猛然站起身,不顾一切便想回去。
陆离忙上前拦下,匆忙劝说:“夫人!侯爷准备突围,您不会武,回去只能拖累侯爷!”
文君闻言,心狠狠的揪起,泪水渐渐弥漫,身体内的力气,一点一点的被抽空,她颓然软倒在地,双手掩面,呜咽之声在黎明的薄雾中徐徐散开……
兰旌合目,双手叉腰,不由别过身子去。卢若英上前,蹲在文君身侧:“前面便是西凉大军的营地,你回不去,倘若你落在西凉手里,侯爷会被钳制。侯爷说,突围出来便会回秦川县找我们,眼下最好的法子,便是听从他的安排,回秦川县等他!”
文君渐渐止了泪水,卢若英的话,她听了进去。她还能如何?为今之计,只能相信他,等他回来!文君伸手拂去脸上的泪水,他从来都没有叫她失望过,他一定会回来的!
几人日夜兼程,几日后回到了秦川县萧雨歇二进的宅子里。素娥等人含泪迎接!
当文君再次回到曾经与他一起生活的家,到处都是有他回忆,更是让她深深沦陷进思念的折磨里!
她独自一人睡在榻上,夜里总是惊醒好几次,醒来后脸颊上沾满冰凉的泪水,文君心中的担忧与思念,疯了一般的将她席卷。
回来后的第二日,文君再次从睡梦中惊醒,梦里梦外,都是萧雨歇的身影,目光落在墙壁上,悬挂着那副她和萧雨歇一起所做的画。
她不想再睡,睡着后的噩梦让她避之不及!文君索性翻身下榻,从箱子中拿出尘封已久的琵琶,擦去上面的灰尘,调了音。而后在窗下落座,含了水雾的目光落在墙上的画上!
在如斯宁静的夜里,文君徐徐弹唱起了《送战歌》:
君为守土赴战场,
一曲高歌送君往。
君以骨血筑城墙,
跃马提抢烽烟扬。
梦君扬袍惧西凉,
护我国门复开疆。
我斟捷酒盼凯旋,
愿君归来仍安康。
歌声清淡缥缈,一遍又一遍,好似平静的水面上,‘叮’的一声落入的玉珠,激起层层不断的波澜,在无边的长夜里,载着牵挂与恋慕,随风潜入远方的大江岸边……
文君的歌声,隐约落入卢若英的耳中,这些年在淮阴郡,口头上他虽称呼萧雨歇为侯爷,但两人相处其实并无尊卑,早已是极好的至交。
如今萧雨歇身陷险境,他如何不担心?想着,卢若英翻身起来,连夜回了趟郡守府。自他随萧雨歇入了军营,便卸了淮阴郡守的职务,如今在此处的人,都是他的心腹。
卢若英跟现任郡守,借了郡守衙门一名身手不错的捕快,对其吩咐道:“前往成安郡灵州县附近,紧密留意西凉大军的动向,一旦有任何关于萧大将军的消息,即可来报!”
这名捕快,过去在郡守衙门常见萧雨歇,但见卢若英如此凝重的神色,不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忙行礼,领命而去!
捕快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卢若英望着眼前的衙门上狴犴的浮雕、侍卫腰间的配剑、以及头顶上重重压来的官门牌匾,忽地,卢若英的心中,腾起一阵强烈的厌恶!
早年,他时运不济,幸得文君知遇之恩,入朝为官,才华得以施展,原以为,往后便是为民造福的前程,是凭借自己才华让一处繁荣的成就。
可自他坐上京兆尹的那日起,等待他的不过是无休无止的权力争斗,亲眼看过杜衡是何等的权倾朝野,又眼睁睁的看着他被文君和萧雨歇一步步的送上断头台。
又看着沄泽那个弑兄弑父坐上皇位的皇帝,一点点的沦为如今萧雨歇营中的一个傀儡!
看着楚王云淩苦心经营八年,政变后登上皇位,又眼睁睁的看着南朝内乱迭起,看着西凉踏破北方,看着云淩御驾亲征,看着他战死沙场……
如今又是萧雨歇,从一名鲜衣怒马的少年,一跃成为镇国大将军,受封广陵侯,任光禄勋,一度荣耀南朝,直到他沦为云淩阶下囚,在淮阴郡隐姓埋名,而后又受封护国大将军,眼看胜利在望……如今却再次身陷囹圄,性命堪忧……
七八年来的经历,在他脑海中翻云覆雨,他从未像此时这般厌恶过这一切。权倾朝野如何,治国之才如何,战功赫赫又如何?到头来,能够真真切切握在手里的,一样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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