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穆清冷笑一下,回道:“若是今日事成,又有谁会问冯大人此事?朱雀门桥已经修缮妥当,是冯大人消息不灵便,也未可知。至于吴大人,依冯大人所言,是正阳门所有人都想故意加害他了?”
冯敬闻言,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他深知,今晚在场的,未必不知他是冤枉的,他怕是做了这局大棋中的棋子,即便此案破绽再多,他们也会视而不见,坐实他的罪名!
冯敬摇头苦笑,这一劫是躲不过了。他的语气里,满是无尽的悲凉与哀戚,叫人闻之心碎:“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行刺皇帝,何等沉重的罪名,可惜我的一家老小,要给我陪葬……”
冯敬在殿上老泪纵横:“我的菲儿,她还那样小……”
说至此,冯敬哽咽难忍:“连累你们了……我先行一步,黄泉路上,咱们一家子,再来作伴……”
说罢此些话,冯敬颤巍巍的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宣室殿门外繁星璀璨的夜空。
只听他‘啊’的一声怒吼,卯足了力气,向大殿石柱上撞去。刹那间,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素白的雕龙柱。
冯敬半个头深深的陷了下去,鲜血混着泪水弥漫在他渐无生趣的脸上,他的身子无力地顺着石柱缓缓滑下。他摊坐在地上,靠着那气势磅礴的雕龙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萧雨歇立在一旁,他是行军之人,早已见惯了死亡,纵然如此,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人,以这样的方式死在他的面前,他心内又如何能够做到毫无波澜?且此事,还是他和文君,一手策划。
那一刻,不知为何,萧雨歇恍然想起了杜衡曾跟他说的话——朝廷是这个世上最黑暗的所在。它无耻至极,需要的时候笼络有加,不需要的时候便翻脸无情,它可以为了掩盖一个谎言而大开杀戒,也可以为了一己私欲滥杀无辜,它从不在乎政敌的家人如何撕心裂肺,也从不在乎失败者是以何种惨烈的方式死去。
想到此,萧雨歇心中长叹,这便是朝政,从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只要是与朝政二字沾上边,没有谁的手,能是干净的!
冯敬的死,并没有在今晚这场风波上掀起多大的波澜,皇帝随手招来几个太监,将冯敬抬出了宣室殿,若非是怕血迹更多的留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上,只怕冯敬会被更加无情的拖离此处。
很快便有太监上前清洗了雕龙柱上的血迹,冯敬的死,一丝一毫的痕迹,也不曾剩下。
这时,皇帝下了口谕:“罪臣冯敬,行刺未遂,家中成年男女,一律斩首,其余没为官奴。”
紧着着,皇帝长叹一声,语气及其失望与悲凉:“卫尉一职,掌管京师徼巡,何其重要,卫尉做出这等事,当真是叫孤胆寒。”
司空易修远,亦是长叹,附和道:“回禀陛下,卫尉乃是要职,一旦卫尉有了异心,无异于京师失守,陛下定要将此要职,交给陛下的心腹!”
皇帝闻言,颇为赞同,感慨道:“爱卿所言极是,孤观朝中众人,若论能力,与对孤的忠心,非司徒大人莫属啊!”
杜衡闻言,眉心一跳,一股不详的预感漫上心头,只见皇帝继续含了推心置腹的神色,对杜衡说道:“孤登基前前后后那么多年,唯有司徒大人功不可没,若论肱骨之臣,司徒大人当属第一,若论孤所倚仗,司徒大人也属第一。先是太仆一事,今又有卫尉行刺,孤当真是怕了……”
皇帝说着,愈发触动心肠,动容道:“遍观朝野,唯有将京师安危托付于司徒大人,孤才能安心!你放心,虽然暂且将爱卿降为卫尉,但孤绝不会委屈你!”
话到此,皇帝对着众人朗声道:“封卫尉卿杜衡为故安侯,赐百金!可继续住在司徒府,无需搬离。”
杜衡闻言,心内长叹,多年来,他平衡皇帝权力以求自保,可是,当他羽翼渐弱之时,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皇帝如此推心置腹,口蜜腹剑,叫他如何拒绝?又是封侯,又是赐金,不过是看着光鲜罢了。
自南朝立元以来,身在三公之位者,或老死、或辞官、或如前司徒白进良一样,扎扎实实的死在这司徒之位上!却从无一人,像他杜衡一般,从三公降职到九卿!封侯又能如何?萧雨歇的广陵侯是荣耀,他的却是安抚!
皇帝啊皇帝,这道圣旨,无疑是将他杜衡钉在了耻辱柱上,成了满朝文武的笑柄!
杜衡无论心内如何泛起波澜,历经沧桑的面容上依旧看不出半分半毫的不愉,沉浮官场多年,他早已练就了处变不惊的淡定。
杜衡神色严肃,他抖开衣袖,缓缓的叠掌在胸前,郑重行礼谢恩:“谢主隆恩!”
因着萧雨歇被石棉洒中的缘故,宣室殿事毕,便赶忙请旨回府处理。皇帝特赐了药膏,并免了萧雨歇三日早朝。
杜衡出了宣室殿,初冬的风已微见凉寒,他走在长长的台阶上,若有所思。
这时,他被太尉孙逸之叫住:“司徒大人……哦,不对,是杜卫尉。其实,卫尉不必太过在意,潮有涨落,月有阴晴,浮浮沉沉也是常态。”
易修远在一旁听着孙逸之的假意安抚,面色上满是愉快。
杜衡心内怒火翻腾,孙逸之,虽身为太尉,却不过是易修远手中的傀儡罢了,如今,就连孙逸之也敢骑到他杜衡的头上了。
杜衡不做任何反应,他心知,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的一举一动,都会成为他人手中的把柄。若流露不快,那便是不满皇帝的旨意。可他高高在上多年,又如何做得到低头俯首。
想到此,杜衡语气平静:“多谢太尉大人!”
说罢,杜衡正欲拂袖而去,却被孙逸之叫住:“杜卫尉,你忘记跟本太尉行礼了。”
杜衡闻言,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但孙逸之所言没错,如今降了官职,他需得跟孙逸之见礼,杜衡忍着一口气,不去看孙逸之的脸,草草行了个礼,疾步而去!
虽然杜衡这个礼,行的颇为敷衍,但却意味着从此地位的变化,孙逸之和易修远满意非常。
回到司徒府,杜衡在书房的书桌后坐下,将所有服侍的下人都赶出了书房。
只听“哐啷”一阵巨响,书桌被杜衡掀翻在地,砚台里的墨洒了一地,笔架上毛笔也零零散散的到处都是。
他缓缓踱步至窗前,负手而立,望着窗扉外那一轮初生的圆月,神色冷寂。他虽看似与平常无异,可背后攥的发白的拳头,以及额角跳跃的青筋,暴露了他此时内心的愤怒。
他杜衡为官三十载,在皇帝还是六皇子之时,便已经拼全力来辅佐他,为了沄泽的皇位,由他谋划杀害前太子、在先帝药中下慢毒、诬陷白进良、;逼反楚王与贺兰子胥……桩桩件件,他做下的桩桩件件,无不是为了沄泽的皇位。
沄泽登基之后,他也想做一个千古流芳的忠臣,可是自古帝王鸟尽弓藏,他即便什么都不做,也难免落个功高震主的罪名,为了这条命,他不得不小心筹谋,平衡皇帝的权力。
他为了沄泽的皇位,如此殚精竭虑,而今竟落得个降职之辱,见到孙逸之这等货色还得行礼拜见。
到底,意难平啊!
作者有话要说: 杜衡快领盒饭了~~~~明日感情戏~
☆、双栖蝶
萧雨歇一路忍着脖颈处的奇痒回了侯府, 一进府门便忙让下人烧水送去缥缃阁。
他脱了衣服泡在水里,身上奇痒方觉好些。他望着文君所在的夜阑轩,忽起了逗弄文君的心思。算起来,他与文君成亲已有半年,就是不知,如今文君对他有没有改变些心意。
于是, 萧雨歇洗完澡, 唤来兰旌, 对他道:“我跟你说, 等一下,你一定要装作匆匆忙忙的样子,跑去夜阑轩, 就说侯爷今晚于正阳门受了些伤,现在在缥缃阁里躺着呢。去吧。”
话毕, 萧雨歇擦干身上水渍, 随手扯过一件白袍穿上, 愈发显得清俊挺拔, 然后,他又从桌上拿起朱砂砚,直接抹在了袍子的左肩处, 看起来像流血一般。然后像模像样的躺在床上,装出一副受伤昏迷不醒的样子,还敬业的往脸上弹了些茶水。
兰旌嘴角抽搐了几下,以他的性子, 当真不知该如何做这种事,大抵陆离做起来会比较上手……可是毕竟侯爷吩咐了,他只能赶鸭子上架。想来,说话快一点,急一点便妥了。
见兰旌还没走,萧雨歇催促道:“还愣着干吗?快去啊!”
兰旌只得硬着头皮,去了夜阑轩。
兰旌在夜阑轩门前停下,深吸一口气,快速的砸起了门。屋内文君一听这般急促的敲门声,本能便觉得是出了什么事儿。
素娥忙上前开门,只见兰旌站在门外,兰旌见门开,忙道:“回禀夫人,侯爷在正阳门受了伤,现在正在屋内躺着,夫人快去看看吧。”
文君闻言一怔,一脸询问的表情向陆离望去。
陆离满脸的茫然,不解道:“我记得今儿没伤着侯爷啊,侯爷一开始打,我就叫人撤了。”
然后复又不太确定的说道:“不过,当时天黑,火把又晃眼,指不定是那个弟兄没留神,把侯爷给伤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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