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君笑言:“扶苏公子里边坐。素娥,泡上好的雪顶含翠。”
扶苏忙道:“喝什么茶啊?上酒上酒!”
文君不由笑了,命素娥去酒窖搬来几坛上好的花雕。
三人一同进了弄梅小筑正室,文君暗想着方才扶苏那句被萧雨歇打断的话,仿佛另有深意。
正想着,忽听萧雨歇说道:“前段时日,想带你扶苏院见的人,便是他。他刚游历完西凉回来,我们也是经年未见。”
文君闻言来了兴致,笑问道:“游历西凉?西凉有何等见闻,扶苏公子快说来听听。”
扶苏听了,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西凉各个边边角角的风俗习惯,自然风景等等。又过了一会儿,厨房将煮好湖蟹端了上来,又炒了好几道配菜,一道端上了桌。
三人边吃蟹边温了酒来饮,一边听着扶苏讲诉这游历期间的见闻:“我这次去,还结识了西凉一个小王爷,其外祖母乃是我南朝人。这位小王爷,在军中任裨将军,还别说,颇有当年你的风范。我同他细细描述了你的风采,这位小王爷可是对你敬佩有加呢,只嚷着有机会定要同你结交。”
说着,扶苏徒手抓了一把花生米,丢了一颗进嘴里。
萧雨歇失笑,南朝广陵侯和西凉小王爷结交?这就好比杜衡那厮同易修远狎昵一般叫人觉得荒唐。于是随口应道:“待有机会再说。”
酒过三巡,三人皆已有了酒意,这时,文君忽道:“雨歇,你可否帮我泡一碗红糖水来,这螃蟹寒凉,我怕身子不适。”
萧雨歇未觉异样,再加上往常替文君做惯了事,便应声去了。待萧雨歇走后,文君向扶苏问道:“现在他不在,你可仔细告诉我,当年你哪里对不住我?”
扶苏闻言,怒拍一下大腿,极愧疚道:“当年你家不是满门抄斩了吗?这小子为了救你,便让我派人以带路为由,将你暂时保护了起来。可谁知道你比萧雨歇还贼,竟然自己撬窗户跑了。”
扶苏长叹一声,他虽极力轻松语气,却也难掩内心沉重:“你那时候那么小,我以为你出去后肯定活不成了,所以这些年,我一直觉得愧对雨歇,故而外出游历多年,直到他来信说已娶了你,我这才解了心结回来。”
扶苏离座起身,对文君深深做了个揖:“弟妹,当年是我疏忽,当真对不住了!我自罚三杯。”说着,扶苏复又坐下,自斟三杯饮下。
扶苏又道:“萧雨歇这小子,这么些年,嘴上虽未有一句埋怨的话,但我游历这么久,他却未曾来过一封信!但我不怪他,换做是我,我也会不知道该用何种方式来去面对这样的朋友。”
扶苏还在自顾自的说着,但文君整个人已僵在了座椅上,她心中泛起惊涛骇浪,她双眼望着扶苏,眸中满满皆是难以置信。
这怎么可能?当年救她的人,竟然是萧雨歇!这怎么可能?
良久,文君对扶苏说道:“还请扶苏公子,先不要告诉雨歇,我已知晓此事?”
扶苏愣了一下:“原来他还没跟你说啊?啊,好!你们夫妻间的事,留着你们自己说。”
这时,萧雨歇端着一碗热腾腾红糖水走了进来,人未到,声先到:“什么事情留着我们自己说?扶苏,你是否又胡言乱语?”
说着,萧雨歇走到文君身边,将碗放下,温言道:“我又填了几颗红枣,籽已经去了。别放凉了,趁热喝。”
文君再也无法克制心中的波澜,饮了半碗红糖水,方极力平稳道:“我有些醉了,去院中吹吹风,失陪片刻。”
说罢,文君扶着素娥的手,逃也似的到了弄梅小筑的花廊下。她湿了眼眶,望着漫天繁星,极力回忆,他们曾经是否见过?萧雨歇为何要救她?
可她无论怎么回忆,就是想不起来出府前的事情,她只记得亲人们的被杀那天的鲜血,只记得她是谁。仿佛她的人生,是从那日才开始的。
有些记忆,午夜梦回时都好似昨日发生的,可有些,却几乎找不到痕迹。大抵是因为,痛苦的记忆太过于刻骨铭心,以至于,她已没有多余的位置留给那些本该值得记住的美好。
文君回忆了许久,只记得起一些模糊的画面,到后来,她自己也不太确定,究竟那是记忆,还是她幻想出来的画面。忽地想起他自鄯城归来之后的那晚,他说:这一生一见倾心的只有她文君一人。曾经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今日看来,其中大有隐情。
在廊下站了许久,文君方回到席间,看她坐下,萧雨歇对她低声道:“夫人若累了,可先去休息。”
文君望着他,一想起他便是当年救她的人,心中便不由的多了一些亲切。她心内感激,她本欠着他一个救命之恩,而今他又给了她最大的包容。
“哪有家中来客人,夫人先去休息的道理?”文君摇摇头,笑道:“无妨。”
作者有话要说: 萧雨歇将文君扔进榻中,欺身上前锁住她的双臂,问:当年救了你,感不感动?
文君:我……我……不敢动!
☆、花含烟
三人复又叙话喝酒, 直至夜深,扶苏喝了个酩酊大醉,方才作罢。萧雨歇安排了客房给他,命人服侍他睡下。随后送了文君回房,方才离去。
文君沐浴更衣后,命素娥等人下去, 自己在榻边坐下, 从枕后床单下, 拿出了萧雨歇给她的那柄紫竹洞箫。
她拿了棉布细细擦拭, 当初被她随意扔在了这里,可别损坏了才好。也不知这柄箫跟了他多久,竹身好似包浆了一般有光泽。
不知为何, 她忽地想起了文濯,心中一阵刺痛。这便是阴差阳错, 若是当年她没有逃脱, 或许今日又会是另外一番景象。今时今日, 她背负着血海深仇, 背负着义父的宏愿,一步错步步错,这盘棋, 她已身在其中,没法停下了。
她将箫放到卧榻里侧,这一夜,她指尖触着冰凉的箫身, 沉沉睡去。
第二日,素娥来服侍文君起床时,见她还睡着,半个时辰她就来过一次,但见文君睡得沉,便先下去了。往常这时候她早就醒了。素娥心道,许是昨晚喝多了。素娥走上前,撩起塌前纱幔,不经意瞥见,文君手中竟握着广陵侯的箫,正侧身睡得安稳!
素娥见此,心中有了些许困惑,难不成小姐对侯爷动情了?这念头刚起时,素娥本也替文君高兴,可细想了片刻,心头方才漫上一股深切的忧虑。
素娥唤醒文君:“小姐今日到比往常多睡了半个时辰。可是昨夜喝多了?”
文君从睡梦中醒来,笑着点点头,将箫在卧榻里侧放好,方才下了榻。她梳洗过后在梳妆台前坐下,由素娥服饰梳头,顺口问道:“侯爷呢?今早可来过?”
“来过,但侯爷见小姐睡着,便自用了些早点,去了早朝。”
不知为何,听素娥说他已经走了,文君心中竟有一点点失落,不由脱口问道:“他可有说中午回不回府用饭?”
素娥道:“未曾说。小姐可是有事找侯爷?”
文君这才意识到自己问的有些多了,不过找他确实有事,于是随口道:“与侯爷有要事相商!”
素娥心中有些忧虑,生怕文君动了情,这样的处境,绝不是动情的时候,心想得适时的提点一下。
素娥替文君挽着好发髻,便在妆匣里择头饰,边闲聊道:“当日还说夫人需得多看几出戏,学一学人家的功夫,不曾想,竟已学的这般入木三分。”
文君陡然一怔,手握着一只耳坠凝滞在耳边,她仿佛惊觉了什么。文君知道素娥这话是何意,扫了她一眼,戴好耳环:“你多虑了!”
素娥颔首,不再言语。
待扶苏起来,文君命人将备下早膳送去了扶苏处,扶苏用过早膳后前来告辞,文君本欲留他待萧雨歇回来后一起吃午饭,但扶苏只道他与萧雨歇之间无需客套,扔下一句来日方长便回了扶苏院。
闲来无事,文君便垫了软垫,靠着柱子,在廊下看书。她眼在书上,心却在别处,那书看了半日,也没翻动一页。
良久,文君放下书册,唤来素娥,聊天一般说道:“仿佛过些时日便是皇后生辰,皇后是杜衡的妹妹,八成会有很多想攀高枝儿的人在等这个机会”
素娥笑笑道:“巴巴望着的人多着呢。”
文君向正在东厢屋顶上晒太阳的陆离招招手,陆离轻轻一跃下了房顶,向文君走来:“小姐什么吩咐?”
文君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缓缓的刷动着,她低眉笑笑:“我记得去年义父收了一株半人高的珊瑚,放在之德钱庄里,并命人收来不少海中的大海螺、海贝,小型珊瑚等物,做成了一个极美的深海景观,还起了个很风雅的名字,叫‘沧海一粟’。”
说到这儿,陆离眸中闪过一丝激动:“可不是吗?那做的极是精巧,足足占去了之德钱庄一整层楼。每次去那里,就跟真到海里了一样呢。”
只见他手里比划道:“就那海螺,也不知道怎么捞来的,这么大呢,三个大西瓜才能及得上。”
文君将手中书卷卷起来,在锁骨处轻轻敲打,笑道:“可不是吗?这么罕见的东西,你回趟文府,替我向义父讨来。顺道再去一趟公车司令[注1]何盎的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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