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照
待文君起床时,素娥已经回来。见文君醒来,素娥屏退众人,边服侍文君梳洗,边说道:
“式微确实做了假证,那晚李十安是和他在一起。他向来惜命,本来没那个胆子,可是那阵子,却同时见了两个人。一个是廷尉崔玮的家仆,不仅送来的伪证证词还威胁他,倘若他不照办,有的是法子收拾他。另一个则是侍御史管图瑞,带着一整盒的珠宝首饰前来捧场。”
“说来,李十安也是倒霉,管图瑞找替罪羔羊,偏偏就是他在同一夜找过江梅韵。”
文君在梳妆台前坐下,静思片刻,计上心头。只见镜中倾世之貌上闪过一丝阴沉,唇角勾起一个颇为玩味的笑,对素娥吩咐道:“让陆离调派一些人手,去京畿三辅右扶风沈穆清大人的辖地,做一桩大买卖。”
文君勾勾手指,素娥会意俯下身子,文君在她耳边细细说了什么。素娥的神情从不解,变作惊讶,从惊讶变作兴奋。待文君说完,素娥便想法子去文府传话了。
十日后,一桩大事传遍了昭阳城。
右扶风沈穆清大人辖地,发生了一桩盗窃官银的大案,涉案银两高达两万两。这不是一次普通的盗窃,而是由一伙儿武艺高强、计划缜密的人进行的,现场不曾留下一丝一毫的线索,且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法子,竟如同消失了一般踪迹全无。
昭阳搜城,各大关卡严密排查,仍然毫无消息。皇帝震怒,怒斥沈穆清,并命其一月之内,必须协助廷尉破案,否则罢官处置。
查了整整半个月,但此次盗窃案情实在诡秘,就连廷尉崔玮也甚觉此案难破。消息传开后,朝中官员,皆替沈穆清大人惋惜不已,年纪轻轻,却时运不济,逢此怪案,怕是前途尽毁啊。
一月之期,眼看着就要到了,此案仍然没有任何进展。可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廷尉崔玮家又出了事。崔玮的老母亲,意外走失,家人遍寻不见。
南朝素来重视官员孝廉,天大的事及不上一个孝字,为了不授人以柄,崔玮不得不请旨离开右扶风辖地,回家找母亲。
于是,这案子,便都落在了沈穆清一人肩上。
自案发已有二十六日,沈穆清一门心思皆在案子上,一段时日下来蓬头垢面,人也消瘦不少。因着皇帝怒气未消,朝中也笼罩着一层阴翳。
就在这日早朝,新上任的京兆尹,右手举着一册证词,在百官的注视下,昂首挺胸,目不斜视的踏步走进了未央宫宣室殿。
“启禀陛下,微臣有要事启奏。”
沄泽看清说话者面容,坐起了身子,面上露出好奇的神色,毕竟今日是这位号称是崇愈夫子弟子的人,第一次主动奏事。
卢若英干脆利落,毫无拖泥带水的将江梅韵一案的始末,陈述的清清楚楚。自听到廷尉崔玮判出冤案时,沄泽的面色便开始逐渐下沉。一直听到卢若英说出廷尉家仆胁迫式微作伪证那刻起,沄泽的脸色一难看到了极点。
队列中,三十岁出头的管图瑞低头望着脚尖,只觉指尖冰凉,贴身的中衣早已被虚汗浸透。
同样不安的还有三十七八岁模样的廷尉崔玮,自承德元年前廷尉杜衡之后,他已在此位七年,沉浮官场这么些年,这还是第一次出了纰漏。崔玮心中除了不安,更多了一份对卢若英的忌惮。
无论是崔玮,还是管图瑞,此二人皆是杜衡举荐。杜衡虽神色自若,但心中却起了疑虑,为何最近的事儿,总是冲着他来。难不成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可是杜衡思来想去,最有可能的人便是大司空易修远,可是以他对易修远的了解,他根本没有这么缜密的心思,他无非就是手里有个傀儡太尉,能提他做做挡箭牌,其余的当真及不上不算出色。他要有这能耐,早就把他拉下司徒之位了,何以等到今时今日。
杜衡将所有有嫌疑的人,都细细掂量了一遍,却也没找到一个确切的人。
“你可有证据?”沄泽忽然开口问道。
卢若英将手中式微画押证词呈上:“回陛下,微臣手中的便是男侍式微的证词。”
“呈上来。”
沄泽看完证词后,冷言道:“管图瑞,你可知罪?”
管图瑞闻言,好似睡梦中的人被耳边铜鼓惊醒一般,身子陡然一颤,他倒吸一口凉气,跨出队列,匍匐在地。
“孤在问你话,可否知罪?”
管图瑞身子又是一惊,他神情呆滞,木讷的动动嘴唇,到底也没有回答皇帝的话。
这时,太尉孙逸之冷哼一声,道:“如此看来,陛下已不必再问。”
管图瑞这才回过神来,颤颤巍巍的抬起头,免连接时泪水,只听他嘶哑的哭诉道:“陛下,臣交代,臣都交代,人是我杀的,还请陛下开恩,留臣一条性命,臣上有老,下有小,都指着臣一人养活,臣不能死啊。”
卢若英闻言,厉声质问道:“你找李十安替罪时,可有想过他也是上有父母之人?可有想过大发慈悲饶他一命?可怜李父李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儿子蒙受不白之冤,四年来没一日过得安稳。”
卢若英含了叹息之色,语气哀凉,他行礼向皇帝说道:“说到此处,有一事,臣不得不报!这四年间,李父李母,日日吃住皆在京兆尹衙门对面的街角处,只求前任京兆尹能够大发慈悲,报上此案,上达天听,为儿洗冤。怎知,葛婴不仅充耳不闻,且因不堪其饶,命人打碎李父膝骨。直至葛婴犯案,微臣上任,此等骇人听闻的冤案,才能重见天日。”
沄泽闻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在平天冠的珠帘后,扫视着眼下这一群官员。他怎能不知,葛婴、管图瑞、崔玮等人如此徇私舞弊,背后是有谁在撑腰。
这看似是一桩命案,却牵连着他大南王朝如今的局势——官官相护,任人唯亲。他虽是皇帝,可是底下的官员,有几个是真正忠于他的?他们眼里,只有那个助他登基的大司徒。就连是否能选个合意的妃嫔,亦要受杜皇后左右。
这皇帝,做的委实窝囊。
可他到底是帝王,他不能容忍一直这样窝囊下去。沄泽深吸一口气,逼自己忍下心头的一团烈火。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切需得从长计议,断不能冲动。
沄泽不笨,眼下卢若英为他提供了一个极好的机会,他不可能放过。只见他思索片刻,下令道:“杀人偿命。管图瑞罢官,移交……”
说到这儿,沄泽顿了顿,扫了群臣一圈,目光落在司空身上,继续道:“交由司空审理。”
沄泽又单独对司空说道:“司空身兼监察之责,如今廷尉空缺,需得劳烦爱卿。”
崔玮闻言,猛然抬头,口中高呼一声陛下,出列跪倒在地,激动的陈情道:“陛下明鉴啊!倘若微臣徇私,为何这式微要等到今日才来揭发?陛下,必然是有人谋害微臣,借式微之口来攀咬微臣啊。”
说着,崔玮重重磕下了一个响头。
卢若英闻言,心下暗自嘲讽,蠢货!只听他玩儿似得反问道:“此案由我审理,也由我上报。崔大人言下之意是说,下官故意栽赃你?那你说说看,管图瑞究竟是不是凶手?”
方才管图瑞已承认了罪行,崔玮只得道:“自然是。”
只见卢若英忽然变了神色,厉声道:“既然案犯不是李十安,那么廷尉便已坐实了错判之名,何来攀咬?”
崔玮眉头咻的一跳,这才省悟过来,忙去看皇帝:“陛下……”
崔玮如此糊涂,竟然还能在廷尉一职上多年,沄泽嫌恶的瞪了崔玮一眼,冷言道:“廷尉崔玮,降为黄中县令,三日后启程。”
群臣静默,崔玮谢恩后,解下银印青绶,再无言语,恭敬地退出了宣室殿。
沄泽隐在平天冠后的眼神里,射出一道毒蛇般阴狠之色,直直的落在杜衡的脸上。
片刻后,沄泽起身往后殿走去,宦官忙高唱一声:“退朝!”便匆匆跟着沄泽去了。
百官散朝而出,杜衡走在未央宫外的台阶上,心中委实不畅快,这两三个月间,他的人,已经折损了三人,上次一个葛婴,这次一箭双雕。
他百思不得其解,近来发生的事情,仿佛都是冲着他来的,却找寻不到一丝一毫他人谋划的痕迹。难不成?当真是犯了什么忌讳?不管怎么样,这都不是一件好事。
杜衡驻足,望着顶上长天,心内有了计较——有一个人,是时候探一探他的深浅了!
两日后的早朝,沈穆清带着一群属官匆忙赶来。他向皇帝禀报,震惊昭阳的官银失窃案,破了!
据沈穆清呈报,前廷尉查案之时,思路有误,后因前廷尉告假寻母,案子落在他自己头上,方才重理思路,最后在管理官银的人中找出了线索。
万万没想到,盗窃之人正是右扶风辖地官银的记账之人。
他上报官银失窃,凭借的是他做的账本。他先以假账本为凭,谎称官银失窃,然后在等风头过后,一点点从库中挪银。而所谓大盗,亦是其雇佣的一伙江湖高手佯装的,走一走形式,好编造一个大盗的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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