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关心则乱,瑶光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楚皇后满面泪痕,只想扑到母后怀中大哭一场。
七年间,自己走了多少弯路,丈夫背了多少指责,母后又受了多少罪。每个人都以为是在替对方着想,又哪里体会对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楚皇后自己也委屈,却不知该找谁诉说。
对着女儿,比对着外孙女又是不同,太后娘娘何尝不体谅女儿的苦心,无非想发泄一下自己的心绪。
皇太后定了定神,又问道:“瞒下苏睿的离世,又是你们谁的主意?”
“是我与陛下,还有姐姐商定。母后的身子再经不住打击,母后,瑶光是错了,错在七年间不该与慕容清离心,不该霸着御笔不问后宫,不该由着母后逃避。”
慕容薇那日冲动之下,连苏睿离世一并喊了出来,楚皇后等人的隐瞒便毫无意义,今日里楚皇后打开话匣子,一并将前因后果与母后说说清楚。
前日皇太后又与夏老太君一日长谈,朝中局势如今也知道了大半,这才又宣了楚皇后,与女儿再好好交流。
与母后一番开诚布公,楚皇后心间豁然开朗。昔日那个杀伐决断的母后又回到自己身边,自己与丈夫已然有了依靠。
而慕容薇曾经描述的梦境始终是楚皇后心头的刺,母女两人似是有着默契,虽都见过楚朝晖,却只是提及太后娘娘换了太医,如今吃着药大有起色,并未提及她已基本康复。
母后时时更换太医,楚朝晖也未意。连日忙着丈夫的丧仪,只递过两张拜帖,并未进宫向母后问安。
便是苏暮寒,往日在宫中手眼通天的人,因着父亲大敛,也未将寿康宫更换太医的事放在心上。
忙过丈夫的大敛,已经到了年根儿,不差这一天两天。楚朝晖说与苏暮寒,待除夕那日早早入宫,一同去寿康宫问安。母亲的话,苏暮寒自然不违背,连连点头退出来,去打点进宫的事宜。
赶在年前,夏兰馨又进宫一次,身边带了两个陌生的婢女,见慕容薇询问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说道:“祖母所赐,一唤紫陌,一唤纤尘。”
两人身量小巧,体态婀娜,与璨薇宫的宫人们没有什么区别。慕容薇打量几眼,与平日的想像全不同,便存了几分疑惑。
夏兰馨也不在意,她借着送节礼,带了夏钰之的书信进来,只悄悄递给她,等着取走回信。
那个以月白底描青竹的玉版宣信封被火漆封着,便是自己的妹妹,夏钰之也十分小心。
慕容薇请她稍待,便入内室,开了信封,仔细瞧完了,将信中所附的房契收好,又将信扔进火盆看着它化为灰烬。
笔走龙蛇,写了一封回信,末了,又添了晚间流苏所说的YN来客。慕容薇也好生封好,把回信交给夏兰馨。
夏兰馨似嗔非嗔,抓了一把以蛇胆炒制的瓜子,慢慢嗑着,将眼睛往回信上一描,伸手笑道:“跑腿钱拿来,莫要装酣。”
慕容薇撑不住,先抚在炕桌上笑了。真叫流苏捧出楚皇后前日赐的六付嵌宝东珠耳坠,由着夏兰馨选了一对,亲手替她带上。
崇明七年的除夕,宫内宫外一片宁静祥和。就在这些细水长流的的琐琐碎碎里,翩然而至了。
楚皇后早早知会内务府,下发了宫人的月例与赏银。新制的宫服,也发到了各人手里,宫内已是一片喜庆的气象。
除夕的夜宴分着两部分,崇明帝与慕容芃在大明宫宴请秦恒、顾晨箫二位,礼部陪客的名单、菜肴的拟定、宴会的规格、殿内的布置,教司坊的歌舞与乐器,件件须落到实处。
家宴自然在寿康宫,皇太后病有起色,也该好好祝贺一番。楚皇后拟定外宴又备家宴,虽有徐昭仪帮忙,也忙得一塌糊涂。
阵亡将士的抚恤已经全部下发,没有跟以往相似,与户部的文人们大费口舌,兵部的官员对这次朝廷的雷厉风行十分满意。
排云阁的图纸,封印前已经拟定,工部领了银子,只等着来年动工。
建章宫内,古木森然,冬日温和的阳光透过浓重的树冠,斑驳地筛落下来,投在平整光滑的地面。
正殿之中,几幅有功之臣的画像依然悬挂在正中,底下的卷草彭芽紫檀大案由高到低排了几排,阵亡将士们的牌位整齐陈列着,日日专人打扫拂拭,干净得一尘不染。
日日上香,经久不散,整个建章宫的院落都是烟气渺渺,扶摇直上。
长烟浩渺,提醒着宫内宫外所有人,记住这一场来不之易的胜利,更记住为了胜利,边关将士们与整个西霞所付出的惨重代价。
楚皇后主持后宫,为着那些逝去的英混,今年的布置没有选用花团锦簇般的红宫高照,而是依旧拟定了真紫色。
西霞本就以紫为尊,这样的布置喜庆里带着尊贵,得了楚皇后的吩咐,内务府几日前就开始布置后宫。
选用真紫色饰着姜黄如意纹的地衣和帷蔓,一溜鎏金紫色绢制宫灯上绘着五谷丰登、福寿呈祥等吉庆图样,朱红的穗头在风中轻荡。
第七十章 陈家
整个皇宫内院,宽阔的金砖甬道两侧,连小路都冲刷得干干净净。
金灿灿的迎春、碧盈盈的绿萼、红艳艳的寒梅、还有浓淡各异的仙客来与洁白的水仙、凤信子,或搁在高台之上,或摆在山石之间,安放得错落有致。
宫人们换了新衣,来往的宫女们一脸节日的喜气,都身着一色粉红底月白掐牙绵裙配朱红色联珠纹的长比甲,远远看到慕配容薇过来,各自避在一侧。
空气清洌却又舒心,慕容薇畅快地呼吸着阵阵腊梅的冷香,牵着慕容蕙温软的小手,走在通往凤鸾殿的甬道上。
花香阵阵沁人心脾,她替妹妹整了整石榴红的斗蓬,再深吸一口气,近乎贪婪地放眼远望四周的景色,觉得重生的每一日都这般美好。
陈如峻一家赶在腊月二十九抵京,略略梳妆,洗去一身风尘,除夕这日便按规矩先来面圣。
头前已经打发了管家先到一步,陈如竣吩咐下人们先安置行李,自己则带着妻子儿女,还有长媳直接入宫。
陈家当年在桂树胡同有处旧宅,陈母去世时,一家人仓促离京,便将那宅子挂了出去,价钱卖得十分便宜。
返京的圣旨下得急促,陈如峻根本来不及置办官邸。崇明帝附的私信里跟姐夫说明,暂时将他们安置在当年的户部侍郎府。
侍郎府是个三近的小宅子,门楣不大,离桂树胡同不远,却远没有桂树胡同的景致。
崇明帝当年初入京城,人生地不熟,全仗陈如峻替他置下这个宅子,原想过几年等他娶亲再换大些的宅院。
没成想崇明帝不是娶妻,而是尚了二公主,直接住进御赐的公主府,侍郎府便成了闲置。
仓促之下,没有好的安排,崇明帝只好一再致歉,暂时委屈亲姐姐,一家子挤在三进的小院中,准备来年开春再替姐姐置办宅院。
慕容薇去御书房送粥,偶然得知了父皇的安排。
上一世辜负姑母一家良多,也是打心眼里歉疚。她一心一意要替姑母办件好事,便托夏钰之帮忙。
五城兵马司职位不高,在京中却消息灵通。夏钰之将事情交待给肖洛晨,肖洛晨自然办得漂亮。那日夏兰馨来送信,信里便附着侍郎府相临院落的一纸房契。
慕容薇想想收在寝殿的房契,心里暗暗欢喜,温声唤着妹妹快些去拜见姑母。
凤鸾殿的小花厅里,地龙燃得正旺,熏笼上又飘散淡淡的花香,十分怡人,姑姑亲自打点,正使人往厅内奉茶。
半夏先通传进去,再打起帘子,请二位公主入内。
抬脚进去,慕容薇便看到母后携着姑母慕容泠的手,欢欢喜喜坐在正中的祥云纹紫檀木罗汉床上,二人正在叙话。
下首紫檀玫瑰椅上,是二位表姐,还有一位怀孕的夫人,想必便是大表嫂。
慕容泠十分耐看,她比楚皇后年长几岁,容长的脸庞白皙里透着红润,眼角添了几道淡淡的细纹,长年为书香浸润,眉眼间舒展澹然,有着洞澈世事的明晰与超然物外的沉静。
慕容薇略一打量,便领着妹妹先向姑母行礼,慕容泠才欲立起,楚皇后已经一把握住她的手,含笑道:“在这里只讲究家礼,她们是晚辈,姐姐只管坐着就是。”
话是如此说,慕容泠含笑推拒,哪里肯受她们姐妹二人的礼,只向楚皇后道:“先行国礼,才行家礼,娘娘这般客气,叫臣妇如何敢当。”
“姐姐”,楚皇后眸色晶亮,说话间很是地动容:“姐夫与慕容有半师之谊,姐姐这般说话,便是生分。”
慕容薇姐妹不待母后吩咐,便已向姑母行了全礼。慕容薇含笑向姑母问候:“大年节下,姑父、姑母一路辛苦了。”
慕容泠受了全礼,略略显得不自在,向慕容薇姐妹含笑招手道:“好孩子,近前让姑母瞧瞧,几年的功夫,都长成大人了。”
两人遵命,前行了几步,就在慕容泠身前站定了,姑母打量自己的时候,慕容薇也在打量姑母。
慕容泠今日穿了一件石青色云锦绣枣红方胜暗纹的长帔子,前襟上不绣花卉而绣几枝苍翠的青竹,领口与袖口也有竹纹缠绕,空山新雨之后一般的挺拔,像极了她的为人,令慕容薇肃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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