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去吧”,皇太后伤感地一摆手,眸间闪过一丝不忍:“你落到如此境地,全是哀家的过错。若你觉得去边城能好受些,便与朝晖一起留在那里吧。”
辛太妃含笑谢恩,声音轻盈柔软,有着无法掩饰的喜悦。她诚心说道:“太后娘娘,能嫁与将军是婢妾一生的福气,您当年并没有误过婢妾,而是成全。”
辛太妃与苏睿之间的故事,除却她自己,再也无人晓得。连苏睿自己也未曾料到,昔年宫门口无心之举,竟换得辛太妃无悔无怨的一世倾心。
皇太后虽听得心酸,却无意再探寻当年的真相。她只怜惜地望着辛太妃说道:“还有什么需要哀家帮忙的地方,大可说出来。”
辛太妃含笑说道:“不敢再劳动太后娘娘。夫人当日走得匆忙,她的好些日常用具如今还留在家里。待婢妾与明珠一并打点好了行装,再来与皇太后辞行。”
话题虽说有些沉重,听得每人各得其所,慕容薇却觉得如释重负。
昔时担心姨母会以死相逼,迫使苏暮寒就范。慕容薇深怕历史重演,楚朝晖启程之前,她曾特意寻了罗绮过来说话,请罗绮时刻盯紧姨母,不要她有自寻短见的机会。
安国夫人当日与苏暮寒决裂的整个经过经由李之方的奏折递上,又有罗绮亲口述说,那些个言辞铿锵的话语令帝后拍案叫绝,更令慕容薇折腕。
如今再不必担心姨母经不得风雨,她像一株柔韧的蒲草,每经过一次苦难的洗礼,反而将脊背挺得更直,焕发出更强的生命力。
或许太优渥的土地并不适合姨母这般的人生根发芽,姨母需要的便是边城那样贫瘠的土壤,才能叫她将自己的根扎得又稳又深。
况且,边城虽然贫瘠,只要心中有佛,处处即是南海。慕容薇始终相信,既是姨母诚心想要留在那里,便一定会安之若素。
还有辛太妃,虽不晓得她为何一定要追随着姨母远赴边城,只瞧着她目光中透出的奕奕神彩,便能确定她丝毫不为自己这个决定后悔。
目送辛太妃的背影消失在寿康宫中,慕容薇瞅着皇太后满面唏嘘,真心宽慰了几句,说出自己的想法。
皇太后轻轻点头,低低说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个中滋味,唯有身临其境的人才能感觉。她既想要,哀家便该成全。”
这个话不晓得是说楚朝晖还是说辛太妃,慕容蕙只晓得姨母已然立意留在边城,再无转圜的余地,她眸间泪水汪汪,紧抿着嘴唇问道:“皇祖母,难道姨母一直不回来了么?”
“阿蕙,你既心疼你姨母,便该祝福她在边城生活得快乐无忧”,瞅着小孙女干净澄澈的目光,皇太后认真说道:“你须记住,成全永远比给予更能让人得到幸福,万事不必强求。”
第六百五十七章 商谈
慕容蕙听得似懂非慬,只是轻咬着下唇点点头,大滴的泪水簌簌落进自己的衣襟,将上头彩线刺绣的洒金牡丹打湿了一大片。
皇太后将慕容蕙唤到身边好生劝解着,允了她以后若是有机会,自然可以去边城探望姨母。汤伽儿忙取了帕子替她拭泪,白嬷嬷已然吩咐人打水净面,慕容薇亲手替慕容蕙重新匀了妆,小丫头方才渐渐露出笑容。
晚间皇太后吃斋,便不留三人陪自己用膳。出得寿康宫来,姐妹两人在岔路口分手,慕容薇带着璎珞去凤鸾殿寻楚皇后说话,汤伽儿则陪着慕容蕙回宫。
望着渐渐被春风染绿的垂柳,慕容蕙轻轻折了一枝握在手中,闷闷对汤伽儿说道:“伽儿,远离故土亲人,难道真是对姨母最好的选择?皇祖母说成全比给予更为重要,我依然不大明白。”
汤伽儿亦在垂柳前驻足,瞅着那上头两只婉转娇啼的黄鹂认真沉思了片刻,字斟句酌地说道:“太后娘娘的意思大约是爱一个人,便须放她自由,给她更为广阔的空间吧。”
指着那两只展翅飞上蓝天的黄鹂,汤伽儿轻轻说道:“阿蕙你瞧,鸟儿羡慕的永远是蓝天与丛林,你若将它关在笼中,凭什么珍馐美味,又哪有自由来得重要?安国夫人这一去,大约便如鸟儿脱却樊笼,心上变得舒坦了吧?”
慕容蕙立在杨柳树下,体会着汤伽儿的话,一时若有所思。
十岁的小丫头刚刚体会到了与亲人的分离,在这一瞬间蓦然变得成熟了几分,与从前不染世事的纯真划上了鲜明的分界线。
汤伽儿也在思忖方才辛太妃要去往边城的话,触动自己的心事,从前在心间酝酿了多时的想法渐渐成熟。
用罢晚膳,汤伽儿便说与慕容蕙,自己要去寻慕容芃商议些事情,问她可要同去?慕容蕙尚在咀嚼今日皇太后的话语,心上有些闷闷,便说自己想抚一抚琴,只嘱咐汤伽儿早去早回。
汤伽儿晓得慕容芃晚膳后有半个时辰的闲暇,回房匆匆换了身衣裳,便径直去太子东宫寻他。
小常远远瞅着汤伽儿来到,赶紧迎上前来行了个礼,殷勤说道:“姑娘是来寻太子殿下说话么?殿下如今在后殿花园里,奴才给您带路。”
太子东宫本是熟门熟路,汤伽儿如今出入根本无须禀报,她谢了小常的好意,请他自便,便沿着水磨石的甬道往后殿寻慕容芃。
方才转过园中一扇松涛云海的大插屏,便瞧见慕容芃正立在池塘边一株银杏树下,拿鱼食逗弄着池中的锦鲤,享受这片刻的安闲。
汤伽儿步履轻盈,软底绣花宫鞋寂寂无声,唯有裙裾上环佩叮当,清脆悦耳。
听得熟悉的声响,慕容芃抬起头来远望,已然瞧见花间小径上熟悉的身影。他将手里的鱼食扔在水中,含笑迎了两步。
春日渐长,汤伽儿已然换下夹襦,着了件玉簪白的交领宫衣,品红色的妆花贡缎宫裙,一对双环玉佩的叮当声如汩汩清泉。
褪去去岁的婴儿肥,汤伽儿整个人亭亭玉立,肌肤虽算不得莹白如玉,却闪着小麦样健康阳光的色泽。
她行至慕容芃面前,微微福身下拜,唤了声太子殿下。慕容芃眉头微微一蹙,沉声说道:“说了许多次,唤我阿芃,伽儿姐姐总是不改。”
素日里自然是唤做阿芃,两个人都未曾留意,唯有汤伽儿想谈国事时,才会郑重地唤一声太子殿下。
汤伽儿甜甜一笑,唇边荡起深深的酒窝,不接慕容芃的话茬,却将他的袍袖轻轻一牵:“去你的内书房,我有正经话与你说。”
外书房是慕容芃处事公务、间或召见大臣的地方,汤伽儿从不擅入。偶尔有事,都是约在慕容芃的内书房,两人品着茶闲聊。
今日辛太妃去意已定,汤伽儿的想法从她身上一直转到了边城。
仁泰宫的沙盘、还有皇太后与慕容芃这里悬挂的舆图,加上文昌阁里的《大周志》等书籍通读下来,汤伽儿如今对边城的环境了若指掌。
罗琦回来禀报那一路行程之时,汤伽儿亦从她的话中印证了自己的猜测。今日辛太妃去意已绝,重又勾起了汤伽儿对边城一带的想法。
汤伽儿立在舆图前,指给慕容芃看从边城到障日城那一段几近荒芜的土地,还有横亘在两个城池之间的沼泽。
她细细说道:“这大片的土地虚置,障日城与咱们同在西霞国土之上,江南水乡沃野千里,边境重地却大片土地荒芜,以至百姓流离,委实是极大的损失。”
提及这里,慕容芃也是心头郁结。他重重叹道:“父皇时常为这里忧心,此处土地贫瘠,每每颗粒无收,时常要靠内地调粮,以至于如今人烟凋零,军队屯田也并未见太大的成效。”
汤伽儿目光奕奕,闪动着慧黠的光芒,她轻轻说道:“稻米娇贵,边城气候恶劣,委实难以丰收。你且想想,去岁陛下重用宋潍源,工部在山区推行的种植玉米与小麦都取得了良好的成效,咱们可否试试这几样东西?”
汤伽儿自知人微言轻,不能妄言国事。她的意思想请慕容芃上覆崇明帝,选一队精于农耕的人一起去往边城,在那片荒芜的土地上种植玉米和小麦。
玉米不似水稻那般矜贵,纵然收成差些,一定可以长成。届时即能缓解障日城百姓粮食的不足,还可以将那些个玉米秸子切碎了喂养军中马匹,如此便能给朝中省下一笔粮草与运输的巨额开支。
汤伽儿懂得农桑,她就着边城的地理位置与气候条件侃侃而谈,越说越有自信,激动地抓住慕容芃的手,问道:“阿芃,你说这样好不好?”
慕容芃听着汤伽儿言辞缜密,早已被她说动,越想越觉得可行。
他深深赞道:“伽儿姐姐果然心有七窍,我一向只惋惜那块土地太过贫瘠,到未想过可以改种玉米,若是成功,又能省下一笔军需费用。明日早间大朝会一完,我便向父亲提出这个想法。”
第六百五十八章 奏折
慕容芃淡淡黄衫翩然而立,轻扬的春风拂起他刺绣着瑞云龙纹的衣襟,灿若黑曜石的眼睛里噙满了笑容,光华盖过天上的星子。
汤伽儿的两只酒窝深深荡起,坦然笑道:“那是因为你心系的是整个天下,自然不能事无巨细。而我的眼里只会关心农桑,才会多多留意那块土地。”
见慕容芃若有所思,似为自己的话说动,汤伽儿信心更足。她的手指沿着障日城的外围轻轻往边城一划,嫣然间梨涡浅笑:“这块地方地广人稀,若是善加利用,指不定会日趋繁华,成为边境线上的一处盛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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