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灯火通明,几个仆妇手脚麻利地做出一大摞胡饼,并大袋风干的猪肉与酱菜,都包在一个大大的包袱里,由仆从提上马车。
这些东西虽不好吃,却最耐放,是长途跋涉最好的选择。
钱瑰再吩咐碧梧去准备满满一大袋子肉脯,那是踏雪一路的膳食。
夜半时分,钱瑰悄悄唤了暗卫的头领来见,将自己的安排吩咐下去。众人单等着黎明前那一刻最容易让人疏忽的时候,从后门悄悄消失。
苍山之下,洱海之畔,喧闹了一夜的人们渐渐进入梦乡。启明星还遥遥挂在天迹,东方一道浅浅的鱼肚白将露未露,李宅的后门悄无声息地打开。
被拿厚布包住四蹄的青骢马行走无声,两辆马车悄然驶过青石板铺就的小路,像暗夜的幽灵,缓缓消失在小路尽头。
暗卫们一身黑衣,各自散在四周,悄然护卫着马车出行。车厢内赫然是一身黑衣的钱瑰与青衣,还有波斯犬踏雪。
从皇城跟到了云南,如今又要从云南随着钱瑰逃亡。踏雪安静地趴在钱瑰脚下厚厚的黑丝绒地毡上,拿冰凉的鼻头碰触着钱瑰同样冰凉的手,似要将自己身上的温暖传递给她。
逃亡不易,方才碧梧想要劝钱瑰将踏雪留下,钱瑰将脸埋在踏雪雪白的长毛里,瞧着踏雪干净温暖的眼神,坚定地摇了摇头。
家人已然不在,这只波斯犬能抵得上自己半个亲人。
打从钱瑰四五岁起,这只波斯犬便陪在她身边,从一团绒球般的幼崽,长到如今的步履蹒跚,已然渡过了十余年漫长的岁月。
十二岁的踏雪,其实已经走到了它狗生的耄耋之年。
钱瑰依然记得小小的踏雪抚在自己膝上,像一朵小小的云团。再大些的踏雪,随在钱瑰身边亦步亦趋,逢到它认为有危险的时候,便毫不犹豫地挡在钱瑰身前。
如今老了,它已经不能自如地行动,却依然爱静静地凝望着钱瑰,追随她的目光与脚步。
这样一只狗狗,将它的一生都给了她,也已然成为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她若是为着自己逃命而丢弃了它,一辈子都会良心难安。
钱瑰自认冷硬的心中也有最柔软的部分,一路逃亡的途中,她选择与踏雪不离不弃,坚定地将踏雪留在自己的身边。
马车走过的道路狭窄而悠长,渐渐拐上林间的土路。前时刚下过一阵透雨,车轮驶过,在一段长长的土路上留下深深的车辙。
暗卫们的身后,另有黑衣人相随,瞧着那长长的车辙,有位黑衣人无声做个手势。一部分人随着他继续跟着马车走下去,另一部分人则留下来,将马车经过的痕迹处理得干干净净。
待清晨的第一缕炊烟升起,刚刚回头镇子西头的莫先生习惯性地立在房前,远远眺望了一下门扉紧闭的李府,脸上露出志在必得的神情。
他的夫人随在身旁,轻轻打个哈欠,依旧掩不住贪婪的目光:“那个什么钱小姐通身上下的衣裳首饰真叫气派,瞧着说话得体,却不会做人。咱们大年初一过去,她竟不知道放赏。”
“够了”,莫先生轻轻喝道:“一味的眼皮子浅,就盯着那点东西。若是惹恼了她,给你来个鱼死网破,到时候教主怪罪,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莫夫人撇撇嘴,显然极不甘心,却又晓得夫君说得在理,并不敢反驳,依旧面红而热地想着钱瑰发上那一对金灿灿的华胜。
第六百四十章 花灯
莫先生回到房里擦了把脸,又咕咚咕咚灌下一大杯水,这才顾得上开口问道:“昨夜里我不在家,李府可有什么异动?”
傍晚十分去会千禧教的线人,莫先生本想着至多二更天便能返回,未料想途中被人绊住脚走不开,这一耽搁便过了五更天。
生怕家中出意外,他还特意命人传讯,要莫夫人仔细李宅的一举一动。
莫夫人心下一惊,镇静地回道:“夜来平安无事,夫君大可放心。”
莫夫人夜间就着烧鹅与卤肉贪吃了两杯酒,想是耐不了油腻,不晓得跑了几遍净房,如今身上一丝力气全无,早把莫先生的嘱托抛到脑后。
她想着钱瑰一个姑娘家翻不出花样,李府也悄无声息,便硬着头皮回话。
莫先生点点头,对妻子的话深信不疑,自回房中补眠,嘱咐妻子小心谨慎。
这一对夫妻自然是分别被顾晨箫暗夜的人使了绊子,巧妙地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助钱瑰逃走。现如今这两人还蒙在鼓里,做着初五的春秋大梦。
第二日碧梧从从容容借着买丝线出了趟门,瞧着镇子西头莫先生的落脚处风平浪静,自家四周也没有千禧教的人徘徊,晓得小姐平安出逃,这才放下心来。
回到府中,她与老管家分头行事。老管家张罗着请了两次大夫,又命人去药铺抓药,道是小姐偶染风寒。碧梧花了两日的功夫制出一本真真假假的帐簿,单等着初五日那对不要脸的夫妻再次登门。
到了正月初五,碧梧与老管家方才用完早膳,莫先生夫妻二人便迫不及待登门造访,二次求见钱瑰。
这次是碧梧陪着老管家出来回话,她向二人屈膝行礼,面含微笑说道:“对不住二位,我们姑娘贪玩,大年夜里逛庙会受了累,更染了风寒,连着烧了几日,如今刚吃了药在里头睡着。帐簿的事情,已然吩咐了奴婢。”
碧梧捧出一本帐册递给两人:“这是姑娘吩咐管家整理出的一部分,时间仓促,有些东西还来不及打理。还有一件事,姑娘想问问如今主子在哪里安身,她一个姑娘家孤苦无依,在这里住得有些忧心。”
只交了账簿,绝口不提钱物的交割,又再次询问苏暮寒的去向,这般心思才像钱瑰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做派,反而令莫先生放心。
听碧梧转达了钱瑰话里的意思,分明是想以这笔钱做交易,提早去苏暮寒身边安置的意思。想来一个弱女子孤苦伶仃,如今顾不得什么名声,唯有出此下策。
只是这等要求,却不是莫先生一介小卒能够做主,他即不敢开口应承,更不敢一口回绝。若钱瑰日后真做了苏暮寒的枕边人,那便是自己的主子,莫先生不晓得这两人之间情谊究竟如何,不敢轻易开口得罪人。
他扯了扯妻子的衣袖,示意她莫要东张西望,向碧梧好生说道:“既是钱小姐的意思,待我将这账簿连同小姐的原话一并转告教主,听听主子如何安排。这些日子还请钱小姐安心养病,若有用得上在下的地方,府上不用客气。”
“好说好说”,碧梧笑语盈盈,随手掀起一旁托盘上的大红锦缎,里头是两个明晃晃的元宝,足有十两重:“大年节下,劳动了莫先生二位,这是小姐的一点心意。我家小姐孤苦无依,教主面前还请两位多多斡旋。”
送了一份厚礼,话又说到此处,莫先生夫妇再无怀疑,莫夫人迫不及待将元宝收起,两人便想起身告辞。
碧梧却又笑道:“小姐与主子取得了联络,自谓终身有靠,这几日十分欢喜,更想去去身上的晦气。想着在上元节痛快乐一乐,要办个花灯会与流水席,宴请附近的乡邻。两位若有闲暇,那日晚间一并过来观灯可好?”
早就听说有些大户人家春日踏青、秋日登高、夏日有赏荷会、冬日办花灯会,一年四季都有乐子。莫先生到无所谓,莫夫人早已心痒难耐,撺掇着夫君欣然允诺,这两人才心满意足告辞出去。
夫妻二人回到镇西头的落脚处,托着两枚金灿灿的大元宝,莫夫人笑得眼睛眯成一条钱,只慨叹钱瑰出手大方。
碧梧眼望二人的背影,难掩心底深深的厌恶,向老管家道:“可惜了两只金灿灿的元宝,给了他们还不如拿着肉包子打狗,听个动静。”
老管家喝道:“噤声,你晓得什么,能拿这两只元宝替小姐争取几日逃命的功夫,便是物有所值。赶紧收拾东西,将那些房产地契好生规整,咱们还要争取尽快脱手,哪有时间与这两个人计较。”
想着不久便会将钱瑰的产业归在千禧教名下,莫先生夫妻二人心里喜滋滋如吃了蜜糖一般。今次他们即能办妥了苏光复的差事,又能从接手钱瑰的财物中捞些好处,简直是富到流油的美差。
想起钱瑰头上的首饰,莫夫人依旧心动,想着若是苏暮寒允她去靖唐关,自己一路相送,无论如何也要哄这娇滴滴的大小姐几样东西。
夫妻两人窃窃私语了半日,莫先生的意思立即将这边的情况飞鸽传书,先向苏光复邀功,再请求将钱瑰送往靖唐关苏暮寒的身边,尽快接手她的财物。
闻道李府上大小姐要办花灯会,乡里乡邻的都感觉十分新奇。尤其瞅着李府这些日子连番泒奴仆出来采买东西,花得银子流水一般,更是令人眼热。
从外头便能瞧见,李府前院张灯结彩,影壁墙上拿红线系着一溜鎏金镂空的菱形宫灯,盖着防风罩子,俱是从前未见过的样式,为上元节的花灯会添了喜气。
碧梧与老管家跑前跑后,还买进了大批的烟花爆竹,门前摆放着一排俗称“泥垛子”的烟火,个个足有水桶粗,只要一想到引芯点燃,这些“泥垛子”各个姹紫嫣红,小孩子们早便眼热心跳,每日都要来瞅上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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