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自去安排小螺的午饭,缨络小心掩了东暖阁的门,命香雪往小厨房传话,自己亲自守在外头。
殿内再没别人,夏兰馨一双眸子乌黑如墨,轻轻一转,不满地嘟着粉嫩的嘴唇,她的性子随了老太君,也急躁得很。
“三哥要我传话,他下午在寿康宫外假山石旁的抱厦等你,要紧要紧。你们两个到底有什么秘密?若再不说,下次休想拿我做筏子。”
慕容薇随手扔给她一个迎枕,要她坐得舒服些,又以银签子拈起一片香瓜放到她口中:“上次跟三哥打赌,我赢了呗,这是三哥要来还我的彩头。“
夏兰馨以指尖轻轻沿着粉瓷茶盅口划着园圈,扑哧一笑:“阿薇,你就编吧。你猜我这趟进宫来,三哥给了什么彩头?”她将茶盅一顿,指尖轻轻叩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得得声。
慕容薇含笑摇头,夏兰馨便继续笑道:“三哥答应帮我问祖母要两个人,祖母竟然一口答应。我传个话能得这样大的彩头,你们所图谋的又是什么?”
先帝允许夏府养护卫,自己还曾御赐三百府兵,真正让人忌惮的却是莫浣莲手里的死士。
这些人当年随着莫浣莲给先帝打天下,人人都是百里挑一的勇士。先帝即位,这些死士便销声匿迹,无人知道是隐在朝中,亦或归于山野。
莫浣莲嫁入夏府,一步步做到阁老夫人,年龄渐老,也不再武枪弄棒。这些死士的故事渐渐在朝中湮灭,却又在民间被传得神乎其神。
慕容薇年纪小,并不清楚当年的事,曾一度以为传言多半是虚,听了夏兰馨的话方知道,真有这样一群人在。
夏兰馨的指尖修长白皙,如细细的葱管。她嚼着香瓜,继续轻叩着桌面:“三哥明着嘉奖我,其实是不放心我的安危,才借着引子送两个人给我。阿薇,你实话跟我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慕容薇知道夏兰馨聪明,却没想到她看得这么透彻。
她盘膝而坐,安静地靠在大迎枕上,淡淡垂下眼眸,睫毛轻如羽翼:“姐姐猜对了,妹妹所图谋的确够大,现在还不方便跟姐姐说。如今一切仰仗三哥,这些日子只怕还要辛苦姐姐。”
夏兰馨望着她睫毛下一片淡淡的疏影,看着她像变了一个人般的冷静与沉寂,忍不住轻叹了口气:“罗讷言果然只是你们开胃的小菜,连祖母都惊动了,难道这天下又要大乱?”
恍然明白自己身在宫中竟然说了如此僭越的话,夏兰馨忙着圆转:“你们既不愿说,我也只做时机未到。阿薇,若是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夏兰馨对时局的洞彻明晰无比,很难想像平日总喜武枪弄棒的女子竟然心细如尘。
慕容薇点头微笑,轻轻握住了夏兰馨的手:“若没有三哥与你,我真是举步维艰。”
璎珞叩了房门,领着人将午膳摆在暖阁里。
安静沉稳的女孩子,总是清楚的知道该做什么事,该说什么话,她的寡言曾那样令慕容薇不喜,如今又让她满意。
小厨房的菜色精致可口,又极用心思。每色份量不多,种类却不少,餐具器皿也配得合宜,看起来赏心悦目。
慕容薇瞧见自己点的炖盅选了白玉瓜在内的五色鲜果,汤色透明,水果鲜亮,又配了薄如蝉翼的缠枝花卉白玉盅,搁着两粒樱桃脯,尤似点睛,鲜活得如画一般,先满意地颔首。
第五十一章 对饮
璎珞捧进一只精美小巧的玻璃瓶,里面盛着春日自酿的杏子酒。她将金黄的果酒盛在小巧的水晶莲花盏中,分别呈给慕容薇与夏兰馨。
金黄澄净的果酒,飘散淡淡的杏香与酒的甘甜,挑动夏兰馨的味蕾,她先取了面前一盏品尝,赞了一个“好”字,随手除下指上一枚红宝戒赏给了璎珞。
果酒是璎珞按着慕容薇的授意所酿,制成后埋在桂花树下,下了霜才取出一坛品尝。慕容薇尝过一次,十分喜欢,璎珞今日又拿上了桌,便得了夏兰馨的眼缘。
璎珞笑容宛尔,曲膝道谢,再将夏兰馨的酒杯添满,这才告退。
两人也不要人服侍,便在榻上相对而坐,自斟自饮,又聊起那一日的及笄。
得了楚皇后的授意,夏兰馨的及笄礼自然办得热闹。世子夫人胡氏大张旗鼓的张罗,各家观望的人也不是傻子。
宾客云集,门庭若市,一点也不为过。这样花团锦簇、烈火烹油的豪门盛会,稍稍冲淡了安国王爷离世的消息。
大雪纷扬、一片苍白的肃穆里,京城人家的谈资从安国王爷转到夏府千金,又转到待建的排云阁,总有不倦的话题。
没有层层盘剥,兵部会同户部,陆续有人将抚恤领到了手里。平民百姓关心的便是钱粮赋税,得了恩典自然感念着帝君的恩情。
岁末伊始,京城里不再只是一片龙虎大将军离世的惶恐,而处处体现着君主乐见的安定与繁荣。
明知楚皇后赐簪的本意,是借着抬举自己,来稳定朝中局势,夏兰馨又何尝不明白上位者的苦衷。
及笄礼后,她陪嫂嫂胡氏回娘家省亲,又陪母亲去探望几位公侯夫人,一连几日,头上戴的都是那只发簪,招摇了几家门庭。
夏兰馨总是这般善解人意,到有些委曲求全的意思。
两人相处,与其说是相交莫逆的姐妹,不若说夏兰馨一直站在慕容薇前头,是为她遮蔽雨露风霜的屏障。
慕容薇心里感激,拈着衣袖为自己和夏兰馨添酒,两人轻轻碰在一起,慕容薇唇角弯弯,是了然又感激的笑容。
两人倶是冰雪聪明,微微一笑,多少默契都在不言中。
正午的暖阳,慵懒而温和,伴着荷叶瓷盆里的流水潺潺,梅香悠然而静谧地笼在身畔,竟似春意般阑珊。
碎金般的暖阳浮动下,慕容薇执箸的皓腕白得如玉,她眉目清丽如画,带着杏花烟润般的柔和,正浅浅品尝果羹,夏兰馨一时看得有些出神。
一直知道慕容薇漂亮,她的美明丽张扬,不加任何掩饰,似是五月簇簇的榴花如火,红红灼人的眼。
仿佛不过几日的光景,这美艳骄纵的女孩变了一个人一般,收敛了所有的情绪,眸色深邃如潭,明澈却无波澜,将那样的热烈如火的性子换做夜色下月光轻流般的舒缓。
素手轻挽,却是想搅动风云般的变幻莫测,夏兰馨头一次觉得,自己已然猜不透慕容薇的心思。不愿受这样的压抑,也不愿费心猜忌,她将话题扯到夏钰之身上。
夏兰馨一幅神秘的模样,向慕容薇招手,娇声笑道:“附耳过来,再告诉你一桩事情。”
粉色的珍珠耳坠光泽莹亮柔和,被夏兰馨低挽的黑发半掩半映,她的呼吸浅浅呵在慕容薇的脸颊,掩口轻声笑道:“三哥开始议亲了,你可莫说是我告诉你的。”
夏兰馨曾听三哥月下弄笛,那一曲宛转的皎兮悠悠扬扬,却有着求之不得的哀伤。
痴痴的无奈,月下深埋的哀伤,连开始都不曾有过的结束,三哥谁都没法告诉。
夏兰馨自然不愿三哥做着无谓的等待,也正好借这个机会将消息告诉慕容薇。
可以是最真挚的朋友,可以做一对异姓兄妹,却有终生无法跨越的鸿沟。
夏家已是功高震主,惹人忌惮,多少言官的三猫六只眼睁得圆圆,想寻错处还寻不见,自己断然不能往枪头上硬撞。
若三哥有意去抢安国王府世子的心上人,等于白白卖给别人一处软肋,迟早给夏家带来不安生。
祖父时常教导众位兄长,抱朴收拙,不恃宠生娇,才是与君主相处之道。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夏兰馨恪守祖父的教诲,与慕容薇私交再好,君臣之礼分得清晰明白。
自己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莫不按着规矩,又暗含深意。
慕容薇前世不注意夏钰之为何迟迟不曾议亲,重活一世,心思细腻了,脑中偶尔也盘旋这个问题的,听夏兰馨如此说,便催她别卖关子,捡要紧的说。
夏钰之已满十八,论理早该议亲,却迟迟没有选定人家,夏兰馨解释,这也是康平侯爷的意思。
他的大哥、世子夏铧之在十五岁就定了亲,十七岁娶胡家嫡长女进门,如今已然儿女双全。
胡家是耕读传世的大家,人丁兴旺。胡父任职工部,已官拜尚书,几位兄长有的在朝中为官,有的外放,分散各地。
胡氏父母双全,嫡亲的哥哥在GD做着水师提督,嫂嫂是户部右侍郎石大人的千金,也是一门显贵,两家门当户对。
夏钰之的二哥远在GX任职,不娶京城贵女,而是娶了当地土司的女儿,这些年与京中聚少离多,在当地到似土皇帝一般。
夏钰之十五岁时,侯夫人沈氏曾想给他议亲,夏钰之自己坚决反对,侯爷也不赞成。
夏钰之说大丈夫先立业后成家,以身无功名为由拒绝。
康平侯爷的意思与儿子差不多,儿子身上即没爵位又无官职,便靠着夏家这棵大树,也难娶到真正门庭高贵的侯门淑女。
反正儿子上进,不差多等两年,待他在朝中立稳了步子,再来议亲更为妥当。
沈氏素来以侯爷的意思为尊,何况这番话替儿子着想,句句在理,夏钰之的亲事便压下,一直到了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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