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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薇 完结+番外 (梨花落落)


苏光复告退下去,苏暮寒独自一个人在敞亮的轩堂里再也坐不住,信步走到了廊下的紫藤萝架前。
藤萝花期长,一树树荼蘼而又灿烂,就跟璨薇宫里那片花海一模一样。
苏暮寒坐在花架下的摇椅上,拿帕子遮住了眼,将这大半年发生的事情好好梳理了一遍。
心上虽有不甘,有个细小的声音却一直在提醒,慕容薇已然与他恩断义绝。
是打从什么时候起,她瞧着自己的眼神再不似从前那般甜的腻人?又是打从什么时候起,她不再顾忌自己的心意?
是腊八节自己甩开她的手,将她掀翻在地伤了她的心?是除夕夜里自己那刺眼的白袍太过醒目,引起了她的警觉?还是苍南的归程时自己时刻与她提着袭爵与去边城戍边,叫她心生警惕?
从前的慕容薇不是这个样子。从前的慕容薇因他的情绪而感染,随着他的开心而欢娱,更随着他的难过而善感,他曾经是她的全部。
苏暮寒真切地记得,打从苍南回京,慕容薇连安国王府都很少走动,更别说与自己私下相约。似乎有一把能将时光削铁如泥的刀,将她与他的从前与如今一分为二。
无情若斯,果然可以抽刀断水,干净利落。苏暮寒将手放在胸口,感觉一阵一阵的隐痛,唯有自己的内心深处,那看不见的伤口却不受控制的汩汩流着鲜血。
有些事情已然早有预兆,怪就怪在自己从流苏的传话中,一次又一次错信,她依然对自己芳心暗系。更因为玉屏山的封邑放松了警惕,看做是崇明帝对两家联姻的默许。
那一日自己送她玉玦,与她说起玉屏山的园子,她的眼中,被那云彩叠锦的神情深深掩盖的,不是少女的羞涩,而是深深的厌恶。
只是,自己依旧不曾在意。
怪不得,她能将玉玦弃如敝履,能将自己这一篇从容翻过。
若昔日的柔情都是骗人的谎话,慕容薇一直掌控着大局,却由得自己演戏,苏暮寒感觉自己便像个跳梁小丑一般滑稽。
怨不得,崇明帝一定要坚持自己九月间才能承袭爵位,这根本是断了自己去往边城的路。对自己、对整个苏家防范至深,只怕自己与苏光复的行径也早落入旁人目中,甚至已然惊动那些个无孔不入的潜龙卫。
彼此不说破,依旧待他如从前一般,大约顾忌的根本不是他的脸面、不是亲上加亲的未来,而是母亲那把保护伞太过管用。
苏暮寒倚着阑干,将脸深深埋进衣袖间。
自去年冬天父亲的葬仪之后,又一次流下了冰冷的泪水。
有过欺骗与利用,也的确有过真情与爱意。这些年期许着未来的梦里,他的确只有慕容薇一个。即便想要夺回大周的帝位,他却从未想过他与她对立的身份,依然愿意娶她为妻。
不知何时,苏光复已然睡醒,端着重新换上的茶盏立在他的面前。
苏光复轻轻的咳嗽声惊动了趴着头的苏暮寒,他恍然直起身子,仰头去望苏光复。满腹的委屈与不甘,似乎只有这一个人才能了解。
让苏光复瞧到了自己满面泪水,苏暮寒有片刻的尴尬,不过转瞬即逝。他从容地自衣袖间取出块湖水绿的丝帕,将眼泪轻轻拭去,露出一个曾经沧海的笑容。
苏光复慈爱而赞叹地地拥抱了他一下:“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主子的心情,光复十分理解。”

第四百四十五章 易物

戏中戏、局中局,一时竟辨不透究竟是谁长袖善舞。
往昔瞧着慕容薇对苏暮寒一往情深,苏光复只怕苏暮寒陷进温柔乡里,影响了好不容易走到如今的复国大计,才不住声提醒。
未料想,自己老谋深算了一辈子,枉自在宫里安插了那么多眼线,竟也被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摆了一道,又有什么理由再去责怪苏暮寒?
难不成自己真得老了?还是说自己那颗未竟的心在一次次的失败里变得脆弱又多疑,以至于失去了最根本的洞察力。
瞧着苏暮寒虽受此重创,眼神依然清湛深邃,到未似霜打的茄子那般没有精神,可算得不幸中的万幸。苏光复满怀欣慰,重重拍了拍他的脊背。
两人重新落了座,苏光复将自己这些日子的行程说给苏暮寒听。
也并非没有收获,苏光复此行其实成果颇多。
当日他先回了云南,安排了千禧教中的事宜,与毒枭做了一笔大买卖。又取出大周朝的传国玉玺,只身一人潜入苗疆,仍以大周皇室的身份,号令如今苗疆的大土司听命于他。
提起湘西那片神秘的土地,苏暮寒眼前全是蛊毒与巫术之类,心里头更多的是畏惧,也因此对苏光复敢孤身踏足尤其钦佩。
“事隔百年,先生如何说动那大土司依旧向大周效命?”悲伤的情绪释放之后,又拿冷帕子拭了脸,苏暮寒心里反而从未有过的宁静。
苏光复曾给苏暮寒讲过那一段历史,当年苗疆的大土司曾受大周朝宣德皇帝的招安与封诰,也算是大周的子民。后来他们将宣德皇帝的牌位供在庙里,与祖先一样享受后代子孙的香火。
如今过了百年,江山几易其主,大土司划地为王,又如何肯淌这个混水?
苏光复信奉的是所有人都要想方设法为自己所用。他一方面拿玉玺证实自己大周使臣的身份,另方面不昔鼓动巧舌如簧,威逼加上利诱软硬兼施,最后以手里的两匣子福寿膏以物易物,换取了十余株毒草。
其间艰辛不足为外人道,更不愿徒增苏暮寒的歉疚。他只轻轻一叹,说道:“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苗人们本性淳朴直爽,又不晓得外头已然天翻地覆,只认做还是大周的天下,属下便钻了这个空子。”
苏暮寒半信半疑,生怕苏光复与这些人打交道容易吃亏,担忧地说道:“先生往后千万莫要孤身涉嫌,苗人虽然淳朴,却是彪悍勇猛。若先生有个万一,让暮寒情何以堪?”
苏光复笑道:“多谢主子厚爱,光复并未提什么不合理要求,又未向他们借兵借刀,只向他们要了些配制丸药的药草。在供奉着宣德皇帝的庙里,大土司如何能不给这个薄面?”
说到这里,苏光复蓦然想起被顾箫铁骑所灭的大阮国,心间十分惋惜。
崇九殿下的正妻阮氏便是阮家嫡系的血脉,当年不顾家人的阻拦,下嫁已然亡国的重九殿下,遭了整个阮氏家族的唾弃,生生与娘家断了联系。
大阮虽微,也有三万铁骑。苏光复晓得那大阮国王的身世来历,曾悄悄求见,请他看在重九殿下与阮氏的面子上,对复周大计施以援手,并许下丞相的厚位。
不料想那大阮国王义正言辞,说道阮氏本是家族的耻辱,况且事过百年,已然尘归尘、土归土,井水不犯河水。
两人并肩立在皇宫的城楼之上,大阮国王指着城中青砖黑瓦的民房与那些纵横交错的街巷,淡然说道:“城中多是流民,他们既尊我一声王,我又如何舍得自己的子民再受颠簸流离、骨肉分散的苦痛。先生虽不忘初衷,何妨更多的考虑一下天下万民的死生?”
言语虽然清浅,却是掷地有声,苏光复记得自己脸上一阵热辣辣的疼痛,又似血淋淋的伤口上被洒了大把的盐粒。
苏光复羞愤而去,为了挽回些许的薄面,他临走之前,拿着将大阮亡国灭族威吓。以手点着那国君的鼻尖骂道:“来日城破国灭,你才是真正杀死这些流民的罪魁凶手。”
那大阮国君坦然笑道:“国在我在,若真有那一日,阁下尽管淌着我的尸体杀进城去。大阮国小势微,却断然没有苟且偷生的道理。”
双方一拍两散,苏光复还未想出转圜的法子,便惊闻大阮已然被康南所灭。
康南帝君不晓得从哪里查到太子顾正诺与大阮高官有染,想将大阮变成他的附属地,犯了康南帝的大忌。
康南帝雷霆震怒,不顾朝臣的阻拦,直接命宁王殿下顾晨箫将这个小国灭尽。
大阮的覆灭,对苏光复来说是损失,对顾正诺来说是威慑,只有顾晨箫是彻头彻尾的赢家,即顺理成章接了康南的兵权,又成就他战神修罗的美名。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苏光复一生杀人无数,连眼皮也不带眨一下,唯有错将重九殿下的妻族灭尽,他心里着实存着歉疚。
“先生、先生,您在想些什么?”瞧着苏光复目光迷离,苏暮寒轻轻牵动他的衣袖,关切地询问。
青花瓷的盖碗里茶香氤氲,白色的雾气与一枝旁溢斜出的绿萝交织在一起,浅浅浮上苏光复的双眼。
苏光复幽幽一叹,诚实地与苏暮寒说道:“我方才想起了大阮的灭国之战,又经由那一战,想起了扬名天下的战神修罗。这样的人如果不能成为盟友,他日便是最凶猛的敌人。”
苏暮寒心间一揪,蓦然触动了前事。
流苏说过,青莲台里慕容薇曾救过受伤的顾晨箫。夏钰之当时负责整个青莲台的安保,若没有他的帮忙,单凭慕容薇一个人想要瞒天过海,那是绝无可能。
而事后,加上夏兰馨在内,留在青莲台的三个人都对此事三缄其口,好似宁王殿下从未出现。
而他与母亲从老宅返回行宫,慕容薇与母亲叙话时,只一味避重就轻,说染了几日风寒,绝口不提青莲台里另有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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