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家带的人多,又多是练家子出身,三下五除二便帮云家将马车赶出。
云夫人携了女儿前来拜谢,沈氏见这母女三人虽然狼狈,那通身高华的气质、一身书香的清雅却掩饰不住,疑心不是寻常人家。
云家不说,她便不问,细问了三人没有去处,便将好人做到底,邀她们暂居夏家京外的庄子,待路修好时再一起返程。
云夫人别无他法,见沈氏几人彬彬有礼,便就欣然从命。
到了夏府别院,云夫人看到门楣上提的匾额才知是当朝夏阁老府上,收拾干净了领着女儿过来重新见礼,才说自己是姑苏云家的宗妇。
夏兰馨与两位云小姐一见如故,别院相处几天,竟然难分难舍,几人殷勤定下再见之期。返程之后,云夫人又感谢沈氏盛情款待,备了谢仪亲自上门道谢,沈氏殷勤待客,一来二去,便有了往来。
兰馨及笄,沈氏本与丈夫商议,请她娘家嫂子、同为侯爷夫人的谢氏来做正宾,没想到老太君突然发话,定了请云夫人做及笄礼的正宾。
夏兰馨娓娓说道:“祖母大人的意思,云夫人的公婆与丈夫都在世,儿女双全,算是全福人家,想图个吉利。且云家世代书香,闻名天下,也配得起夏府的名声。”
第二十九章 客栈
夏兰馨浑不在意自己及笄礼上的正宾与赞者都会是谁,也不往深里探究,而康平侯夫人沈氏略略思量便明白了婆母的苦心。
夏家一门显贵,三代人在朝中为官,难免招人嫉恨。天潢贵胄为女儿插簪不过一时的锦上添花,反而不如选择与世无争的云家,与这种人家相处,才是深谙公公一向抱朴守拙的处世之道。
沈氏当即给云夫人写了书信,婉转表达了自己的意思。云夫人到也干脆,略谦了几句便就应下,答应早早带着云持前来贺喜。
夏兰馨慢慢说与慕容薇听,慕容薇心中盘旋的却是云家二子云扬,到底何种的人中龙凤,配她一身浩然正气的兰姐姐。
有心要问,于礼不合。想着夏兰馨并不知情,她不便打趣,将话题转向正事:“正有事想拜托姐姐,姐姐今日不来,我也要人去送帖子相请”。
夏兰馨闻言,随手从小几上蓝地金边缠枝花卉碟里拈起几枚松瓤,吹去表皮,轻轻含在齿间,笑容飘飘渺渺,“阿薇,三哥这两日早出晚归,可是为你办事?”
慕容薇与苏暮寒虽无婚约,却是大多数人眼里心照不宣的一对。自家兄长年过十八犹未定亲,夏兰馨思前想后,也只能装作不知。
夏钰之前几日忙得脚不沾地,夏兰馨看在眼里心焦气躁,偏又无人可说。她低低咬住嘴唇,留下一排整齐的牙印:“阿薇,你是不是与安国公世子有些误会?”
即怕三哥无意间做了恶人,又怕耽误慕容薇的正事,夏兰馨心比平日多出七窍,仍不知掰做几半来使。
透着糊着明纸的轩窗,被轻盈的飞雪织成的白色帷幕里,正有几株老梅傲雪迎霜,不屈地伸展着嶙峋的虬枝,绚烂出一树如火如霞般的荼蘼,似是对人世间最美好的向往。
慕容薇移步窗前,静静凝望,肃穆地望向夏兰馨:“兰姐姐,夏家是开国元勋,三代为官,一门忠良,慕容薇便是再糊涂,又怎会亵渎三哥,令夏家蒙尘?”
道理夏兰馨也懂,只不过关心则乱,问话便错了章程。
夏兰馨到也坦诚,将手中热茶放下,学慕容薇倚窗而立:“既是姐姐多虑,便当我从未说过,阿薇还有什么驱策,我替你转给三哥。”
荣辱与共,夏家与西霞早已牢牢绑在一起,夏兰馨从懂事起便深深明白这个道理。她于细枝末节并不在意,而从小跟在祖父祖母身边耳濡目染,在朝堂风向和君国大事上却有着异乎常人的敏锐。
“阿薇,年关将近,宫里看似歌舞升平,我瞧着却是外松内紧,难道是有大事将要发生?”夏兰馨捏着水色碧纹丝帕,眉间默默添了一丝凝重。
“未雨绸缪,也未可知。”,慕容薇淡然转身,轻轻抚动着腕上凝翠欲滴的玉镯,眸光潋滟无边,竟杂了上位者的睥睨。
两人并肩立在窗前,看那红梅傲雪,飘然一树的幽香。慕容薇皓腕如雪,抚上夏兰馨的柔荑。
温软的话似是无心,又似是有意,如风拂过她的耳边,留下丝丝涟漪:“姐姐放心,我与安国公世子如何,与三哥无关。三哥与姐姐都是清风明月一般的人物,慕容薇由衷敬佩你们的大义。”
夏兰馨只知道夏家三代为西霞鞠躬尽瘁,引来慕容薇深深的敬佩,全然不晓得慕容薇所说的大义,乃是前世那支义军的揭竿而起,她回首微笑,与慕容薇的手重重握在一起。
朱砂红的莲叶型澄泥砚雕着朦胧的碧水远山,淡若无痕。慕容薇取笔在砚池中醮了浓墨,就着铺好的宣纸细细勾勒。
算算时日,此人应当就在京城。只是年岁久远,印象里又是几年后的模样,眉目约略最多七分相像。凭着模糊的印迹,慕容薇刻意将人画得年轻,一笔一笔斟酌,落在宣纸上仔仔细细。
“将这个交给三哥,务必找到画中人。不能大张其鼓,只能靠五城兵马司的人私下留意。若是发现,一定想个法子留住,我要见一面。”慕容薇凭着记忆约略略回想,沉吟道:“应是姓罗,名叫讷言。”
夏兰馨点头应允,将画像仔细收进荷包:“我晓得了,若是寻见此人,必定立刻说与你知道。”
“越快越好,你请三哥多多费心”,慕容薇再三叮嘱。
“阿薇,你这几日变了好些,姐姐竟不知你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有心要问,知道慕容薇不欲多说,夏兰馨也只是开句玩笑。
晓得慕容薇着急,夏兰馨也就不再多坐,携了赐给云持的琴谱,告辞出宫。回到府里连自己院子都没回,先将画像送到夏钰之的书房。
雪犹未停,风波又起。夏钰之的眉毛拧成了川字,望着画像上年轻的男子端详了片刻,才写个帖子,吩咐冷雨送给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肖洛辰。
雪重霜寒,昏暗的油灯撑起一小方微弱的暖意。
京城北大街万年桥畔,一家简陋的四合院,门前青布蓝边的幌子上缝一个大大的“宿”字,寡妇于婆婆赖以为生的家庭客栈。
小小的穿堂摆三两张桌子,供客人吃饭,后头连着简陋的院落。院子里一棵光秃秃的老槐树枝干到也茂盛,树下一口深水井,除却主人家自己的住处,仅有四五间客房。
穿堂一间靠窗的座位旁边,昏黄的油灯照着的,正是愁眉不展、一脸为难的罗讷言。
店主人于婆婆六旬左右,洗得泛白的青布大袄上有几个小小的补丁,立在他旁边一脸的为难。
“客官,您也体谅老婆子的难处,我家谨靠这个客栈谋生,已经免了您七日房租,实在是小本经营,您还是别处去住。”
一碗热腾腾掺着黄豆的高粱饭端上桌来,于婆婆再次开口:“客官,送您这餐晚饭,吃了就走吧,老婆子还有不晓事的儿子要养,实不能容您再拖欠房租。”
这番对话七日里已经经历了不下三遍,如今有新客上门,罗讷言熟读圣贤书,早已羞愧满面,自是无颜继续。
第三十章 故人
罗讷言羞得满面赤红,呢诺着对于婆婆说:“老人家,是我的不是,在下出门在外,不想盘缠被人偷走。幸亏老人家将我收留了几日。您孙子的病,可否让我看看,若是侥幸能医,便全当饭钱。”
于婆婆摇摇头,一片悲苦:“老婆子多谢客人好意,便是客人能开得药方,老婆子也无钱买药,还不如就这么养着,我们祖孙总算有个依靠。您不必多说,吃了这餐饭,就请上路吧。”
桌上放着罗讷言的行李,仅有一个青布包袱,里头包着几本书籍和一套银针。罗讷言无可奈何,将一碗饭吃净,向老婆婆施了一礼:“若是在下有幸寻得亲人,一定回来归还老人家的房租。”
于婆婆默默挥手,待罗讷言踱出穿堂,便吹熄油灯,下了门板打烊。
风雪扑面,扬起满身寒气,罗讷言仅有的一件斗篷已押在当铺,好在腹中还有于婆婆送的那碗饭,不至于饥寒交迫。
长街之上空旷寂静,寒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罗讷言背着包袱无所适从,想起前日寻人时在东大街发现一座城隍庙,便想先去避避风雪。
奈何他是路盲,又没有方向感,路上行人寥寥,想问路也问不到。
眼看到了宵禁的时间,罗讷言转了一圈,竟又转回到万年桥边,只好寻思着在店家的屋檐下避一个晚上。
店门已关,那盏昏黄的灯光也不见了踪迹。簌簌雪花从头顶飘落,只着夹衣的罗讷言缩在屋檐下,靠抱紧了胳膊取暖。
他的手掌伸出来又迟疑着放下,始终没有颜面去拍客栈的大门。
宵禁的钟声响过,五城兵马司副指挥史肖洛晨当职,带着人在京城巡逻,马蹄得得踏着寒雪,一路行至北大街万年桥侧,雪亮的气死风灯一照,就看到屋檐下瑟缩着一人。
天子脚下,年关将近,如何能有冻死之人,肖洛晨吩咐手下上去探看,惊醒了才刚入梦的罗讷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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