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回心觉好笑,心说一会儿两侧还会立着兵士俑和百戏俑,和真人别无二致,真怕宛宛走半道上惊叫出声。
有心分分她的神,晏回出声说:“这地宫的图纸是百年前一位园林大师绘的,宪宗明慧,叫前人画下十几张地宫图纸,待那人过世后百年再让我们这些后辈拿出来用,地宫图纸便再无外人知晓。”
唐宛宛紧张得不行,压根听不进去,声音颤巍巍地说:“陛陛陛下,你先前是不是说过很多人都想盗墓啊,得千防万防才行?”
“正是如此,怎么了?”
“我方才走着走着,忽然想着了一点。陛下你说贪官连烧地砖这么一点儿钱都要抠出来,将来这墓里放上价值连城的随葬品,他们能不眼馋吗?”
晏回顿了顿:“你继续说。”
地底幽暗,唐宛宛说话的声音经两侧墙壁反复回荡,越发分明:“没有门路的盗墓贼绞尽脑汁都想不出皇陵所在之处,而负责皇陵督造的贪官却是再清楚不过的。如果他们也想盗墓,藏银子最安全的地方——不就是在这皇陵里吗?”
行在前头的近臣都猛地停下了脚步,齐唰唰地扭回了头,在明晃晃的烛光映照下,每一张脸都显得晦暗不明,还都跟中了邪似的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唐宛宛猝不及防,猛地被吓了一跳,立马把脑袋埋到晏回怀里抖成了筛糠。
晏回哭笑不得,吩咐走在前头的人转回身去,拍着宛宛的背笑话她:“怕什么,胆子比老鼠还小。接着说。”
唐宛宛稳了稳心神,接着往下说:“如果贪官把赃银藏到皇陵里,还有谁能发现?最是安全不过了。陛下找不出来就没法定他们的罪,等您将来……咳咳,他们再叫子孙后辈来掘墓,有价值连城的随葬在前,到时候这几十万两的赃银反倒是小头了。”
行在前头的江致听得直嘶冷气,却又有两分犹豫:“娘娘这话说得有理。可问题是民工万余人,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贪官哪有瞒天过海的能耐?先前也去民工里问过了,他们从没发现过异常,总不能这上万人里头没有一个说实话的。”
“陛下!”熊安邦猛地一拊掌,隐隐想通了关节,语速飞快:“这地宫中除了石材什么都没有,地基塌陷了,四面侧壁却是稳固异常。若是赃银真藏在地宫之中,只能是往最底下的地基里藏啊!”
“那只需去到底下撬起几块地砖来瞧瞧,结果就分明了。”贺知舟也说。
一行人脚下行得更快了些。地宫四侧斜坡向下,最低处一片平坦,已经有了几号坑样。让唐宛宛大为震惊的是建在地底的两座宫殿。这两座宫殿并不算大,却是金碧辉煌,竟将整个地宫照得亮堂堂的,连烛灯都不需要了。
北面的宫殿匾额上书写着“乾极殿”,南面的上书“坤极殿”,正合伏羲先天八卦图。两座宫殿隔着十丈左右相对而立,顶上的琉璃瓦才铺了一半,却已经叫人移不开眼了。
塌陷之处就在坤极殿西边的百鸟铜俑陪葬坑中,裂开了一个三丈宽的大洞,最深的地方也不算深,人跳下去刚刚能没过头顶。
原先驻守在此的数十个兵士都围上了前,只听陛下指了指裂口处的几块石头吩咐:“将这石头凿开。”
侍卫们拿着锄头使劲凿了两下,石头便纷纷碎了开。江致蹲下身一看,说:“里头是实心的,这是最普通不过的水成岩,且质稀疏,耐不住重压。”
这是贪官们偷工减料、以次充好的证据,然而最最关键的是砖石中没藏着赃银。
晏回说:“再凿几块看看。”
噼里啪啦,地上又碎了几块石头。待灰土散尽,众人又上前挨个看了看,照旧都是再普通不过的石头。
贺知舟说:“会不会是在地下?”话落他自己跳下了塌陷的坑洞之中,拿着凿子凿了几下,双手托出一块很大的碎石上来。
上头的人借着光瞧了瞧,还是石头。有几位新臣都叹了口气,看样子是极失望的。
唐宛宛听到这几声叹气只觉两颊火辣辣得烧,这番动作都是因为自己乱说话,明明只是自己的胡乱臆测却还要说出来……
晏回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忽的出声问:“地基总共多深?”
祖堂总督正是心中惶惶,他是压根不知道什么赃银之事的,谁晓得那县令的绝笔书中为何会有自己的名字?生怕一个不慎就是脑袋落地,听到陛下问了,他忙上前答话:“半丈有余。”
晏回顿了顿,吩咐侍卫:“跳下去继续挖。”
这就比较费事了,上头的地面陷了,碎石头能随便捡,可再往下一层却没怎么损毁,石头砌得严丝合缝的,得一块块小心翼翼地凿,不能把周围的石头给伤着。
又一刻钟过去,坑底忙活的侍卫忽然高喝一声:“陛下!这块砖里头有银子!白花花的银子!”
众人大喜过望: “快抬上来!”
抬上半块砖来一看,剖面银亮亮的,石砖中心嵌着的果然是白银,约摸一块巴掌大,可这银子却是和石砖一样严丝合缝砌成一块的。
一群天子近臣这几年都经过了不少风雨,平时也算是波澜不惊的人物了,这会儿却也各个满目惊骇:“竟真在砖头里藏着?这是怎么做成的?”
“想来是跟官作坊铸那银锭是一样的道理,这空心砖就是模具,将白银熔成水再灌入其中,就成了结结实实一块砖。”
坑里的侍卫连着凿了半个时辰,在这地陷周围的一大片砖头中竟全都寻到了银子。半丈深的地基,除了面上一层是真正的石头,底下两层砖里头藏着的都是银子,上面再以普通石砖加盖,如何能寻得着?
熊安邦坐在地上算了一笔账:“地基横纵各三百步,一块砖一步见方,两层这就是十八万块砖。若是每块砖头里都藏着银子,那绝不止百万数;地基最底下一层都有藏银,怕是从地宫五年前始建的时候就开始筹划了。”
这好几年从没有外人瞧出端倪,这说明从石材到烧砖再到皇陵督造,每一环都得做到极致才行。熊安邦都不敢想牵涉其中的官员会有多少,气得面色涨红:“他们这是打定主意将来连着皇陵一起挖啊!”
闻言,祖堂总督脸色由白转红,忙跪下说:“陛下明鉴!未曾觉出此事确是臣失职,可臣实在不知此地官吏竟包藏祸心啊!”
修建地宫已经是第六个年头,砖中藏银的法子怕是已经实行好几年了。现任的祖堂总督却是前年秋天才从京城调来的,他前头已经有过两任总督了,这事确实与他干系不大。
晏回没免他的罪 ,只说回头再审,等到主犯从犯审完了,才能晓得因果。
晏回又下令调五百兵士来守住皇陵,另派人将涉案的富商官员全都拿了留后审问,可这地基却不能轻举妄动,底下的砖头能不能动、该怎么动、从何处凿才能不伤侧壁不毁两座宫殿,还得请行家来看。
出了地宫已是黄昏时分,再下山就要晚了,索性往山上的民工村行。那里离得不远,也就小半个时辰的路。
山上的路常有人走,道路宽敞,是能乘马车上山的,早已备好了车马。唐宛宛连忙钻进了马车,她在外人面前忍了一个时辰,这会儿总算能毫无顾忌地大笑出声了:“陛下快夸我!多亏了我聪明,要不是我,你几百万两的棺材本就找不着啦!”
晏回心中也是畅快之极,在她脑门上重重亲了一口,大笑着问:“宛宛想要什么,朕都依你。”
“真的我说什么都行?”唐宛宛脑子一转,脱口而出:“又到三日之期了,陛下咱今晚能别做那事吗?让我好好睡个觉。”
晏回:“……”
他看着唐宛宛满是期待的小脸,无声叹了口气:本朝的贤妃娘娘也就这点子出息了!
…
第60章 夜谈
山上住着上万民工和他们的家眷, 辟了半个山头出来。因总督和别的官员时常来这儿看看皇陵进度,便在山上建了一所小小的行宫, 这会儿入住也方便。
这会儿已经是二月底了, 天儿渐渐暖和了起来。可夜晚的山风一吹,照旧冷得人哆嗦, 村民们习惯了山上的温度, 好些年轻气盛的小伙都已经穿上单衣了。
唐宛宛却受不住这冷,缩成一团裹着两床棉被, 也不知怎么回事,越缩反倒越冷, 越冷越睡不着。于是出声召唤她专用的暖炉了:“夜里看书伤眼, 陛下明天再看, 快来睡觉吧。”
祖堂总督在任一年半,其间他督造皇陵过程中的大小见闻都要写成起居注,这会儿就派上了用场。晏回正在看的就是这个。
听到唐宛宛喊他睡觉, 晏回瞧了瞧漏刻,时辰果然不早了, 便合起书熄灯上了床。
“陛下快来,没你我都睡不着了。”唐宛宛还十分殷勤地给他掀开被子。
瞧这话说得多暖心啊,晏回心里跟吃了蜜似的, 笑得合不拢嘴。谁成想他刚躺下盖好被子,小腿上立马贴上来一双凉冰冰的脚,把晏回凉得一哆嗦:“你这是从冰块里爬出来的?”
唐宛宛全身每个毛孔都熨帖了,舒服得直眯眼, 闻言苦哈哈答:“在长乐宫寝殿是有地热的,山上没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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