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情意绵绵的话,在此种情形下听来讽刺的厉害。晏回蹙着眉问她:“你弄这巫蛊之术是何意,想咒谁?”
德妃怔怔看他好半晌,眸子里碎光粼粼,不多时便蕴满了泪,唇畔却带着浅浅的笑,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嫔妾就想临死前见陛下一面,与陛下说说话罢了。宫人三番五次去请,陛下却从不进我这韶寕宫的门,我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晏回不知该说什么,徐徐吐出一口气,他心头有两分燥意,索性不去看她,目光在殿里环视一圈,将殿中摆设略略打量了一遍。
尽管德妃早已失了势,这殿里的摆设也比长乐宫华贵多了,皇家的珍品没有过时一说。殿内处处雍容华贵,可晏回身处其中却不觉得享受,反倒浑身不得劲。
两人静默无言,晏回算着时辰已经到了一刻钟了,留下一句“你好好养病”,这就要起身走人了。
“陛下!”德妃直起身急急喊住他,待晏回站定回头问她还有何事,她又好半晌出不了声,许久终是将藏在心底的问题问出了口。
“陛下……可曾有对我动过心?”
这个问题前些年从来没在德妃的心里出现过,她代掌后权多年,也将这后宫之中独一无二的尊荣揽在怀里,她总想着陛下是念旧情的人,要不怎么这么多年宫里都没进过新人?他定是还因为过去那事在生她的气,等消了气,就会回心转意了。
至宛宛入宫,德妃才头回开始想这个问题;再到魏家被抄家,后宫嫔妃一个一个地离了宫,她却被拘禁于此,这个问题才开始一遍遍地出现在她脑海里,摧人肝肠,叫她夜不能寐。
晏回目光微闪,垂眸看着她几无血色的脸,许久后低声答了一个字:“有。”
德妃是在他登基前一年被册为太子侧妃的,两人的相识却比这要早得多,在她祖父尚在世时便相识了。晏回幼时的太傅有十几位,魏国公是国策太傅,悉心辅佐多年。后来太上皇重伤,晏回匆匆登基,那时外敌环伺内政不稳,十五岁的少年要坐稳这江山,任谁都知其不易,朝中废帝另立的呼声甚嚣尘上。
幸有几位老臣鼎力相助,才助他力挽狂澜,魏国公便是其一。那时宫中其他妃嫔刚入宫,都在若有若无地跟他打探朝事,唯有德妃言笑晏晏,与他相处一如往昔,算得上是晏回心中唯一一片净土。
便是在那时动心的。这么些年来她做错的事不少,晏回却总怀有一分恻隐之心,给魏家也留了一线生机。至于这分恻隐之心到底是因为年少时的心动,还是因为感念魏国公生前从龙之功,晏回自己也说不明白了。
简简单单一个字,德妃好像听不懂似的,怔了好半晌,后又莫名笑出了声,笑声越来越响亮,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贤妃娘娘听到了没有?你瞧瞧,陛下对动过心的人都能心狠至此,就因为我前些年鬼迷心窍,就因为我做过一件错事……他将我爹处死,将魏家五族家产充公,尽数贬为庶民,又将我软禁宫中……哈哈哈,贤妃娘娘可得日日烧香拜佛,这辈子也别做错什么事才好,不然这下场兴许比我还凄惨。”
晏回回头去瞧,唐宛宛站在他身后两步,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她微微抿着唇,视线在他脸上晃了一圈,定在了德妃身上。
有那么一瞬唐宛宛想要开口分辩两句,话没出口又咽了下去,心忖她明明已经为后五年了,德妃嘴里却喊她为“贤妃娘娘”,仿佛她的记忆还停留在过去,要么是她病得糊涂了,要么便是失心疯了。
可她说得不对,魏家抄家是因为魏大人结党营私、卖官鬻爵、谋逆不轨,按律当诛族的,朝中大臣提议流放三千里,陛下却也没有这么罚,只将魏家家产充公,遣回祖地,已经是最轻的罚了。
唐宛宛还是忍不住给陛下说了句好话:“陛下没有将你软禁,宫外的宅子都置办好了,只要你想出宫随时都能……”
“你住口!”德妃眸色蓦地一厉:“我与陛下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是我最先跟在陛下|身边的,你们都是后来的,要走也该是你走,嫔妾纵是死也要死在宫里。”
说得像是自己抢走了她的东西似的。唐宛宛闭上嘴不说话了,心里拧巴得厉害,烦闷又憋屈,既心疼陛下,还有一点点可怜她。
晏回握住她的手摩挲了两下,把她从身后拉上前来。
“嫔妾至今也想不明白我除了那件事以外,还做错了什么……”德妃说着说着,眼神没方才那么清明了,口中话语也变得凌乱:“莫非、莫非是我向陛下提议让庶妹也进宫,陛下不高兴了?还是二哥犯了错,我给他求情惹陛下生气了?……我还做了什么呢……”
德妃哭得伏倒在地,又膝行了几步上前来,生生把唐宛宛惊得倒退半步,听她几若癫狂地说:“我给钟昭仪使过绊子,我杖毙过宫人,惹陛下生气了,我都改了!这么些年韶寕宫再没死过人!我没错的!我错了什么呢!”
桩桩件件都不算上大错,可人心最是难测,只要离心离德,感情便不能一如往昔了。
寝宫内的宫人跪了一地,明明一屋子满满的全是人,却一点声响都没有。德妃神台清明了两分,收起了癫狂之态,复又浅浅笑开:“皇后娘娘可别像嫔妾这样犯蠢,你入宫这六年来,陛下统共只赏过你十一回,嫔妾都给你记着呢。呵,连陛下|身边的奴才都比不上,这哪里是真心的喜欢?不过是把你当个玩物逗弄……这六年,你爹的官衔也不过从从三品擢至正三品,陛下这是防着你家呢。”
道己在一旁垂着头充柱子,听得眉眼恹恹,说这个真没意思,连陛下自己都是皇后娘娘的,大皇子一出生就被定为太子了,赏不赏的又有什么分别?皇后娘娘又不是缺衣少食了,再多的奇珍异宝给她也得在库房里积灰,陛下和娘娘相处起来跟民间夫妻似的,再提这个“赏”字反倒生分。
再说唐大人官位没升,说到底是因为唐大人其人能力不行,什么样的本事配什么样的职,官位再高就要出差错了。
晏回没作声,扯唇笑了笑,只觉意兴阑珊。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呢?亲手把自己所有的前路后路都堵死,半点余地都不留,不悔过自己的错误,只细数别人的亏欠,不想着自己如何才能过得更好,只心心念念想着如何让别人过得不好。
德妃抬眼瞧去,只见陛下和唐宛宛也不作声,眼底竟还透着两分悲天悯人的味道,仿佛这场戏里就她一人在扮丑。
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德妃冷得浑身发颤。她蓦地抽出发上金簪,直起身便朝着唐宛宛面门刺过来,声音尖利如恶鬼:“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是你!就算是钟昭仪,就算是冯赵美人那几个扶不上墙的东西也比你好!为什么偏偏是你!”
晏回自方才意识到她神志不清之后,便没放松过警惕,见状忙把宛宛扯到身后,自己跟着往后退了两步。
道己脸色遽变,忙喝道:“来人!快擒住她!”
德妃病了两月,身子虚弱得厉害,几个嬷嬷手忙脚乱地制住她,将她头上簪钗都取了下来。
这世上总有那么些人,以为自己活得比谁都要明白,却总是做些糊涂事。话说到此,晏回实在呆不下去了,带着宛宛就要离开。
方走出两步,德妃又幽幽开口:“我爹鬼迷心窍犯下错事,嫔妾也不为他辩白。却想问陛下,若是皇后娘娘家中谋逆,陛下是否也会一视同仁?”
晏回顿住脚步,不假思索答:“唐家安分守己,定不会如此。”
德妃不甘心地又问:“那若是唐大人卖官鬻爵,陛下又该如何?”
晏回眉梢微挑,垂眸思量片刻,仅有的两分踌躇也没了:“朕会多犹豫些时,但结果不会变,按我盛朝律法问责。”
大殿之中所有宫人愕然不语,胆大如道己的甚至抬起了头,只见陛下神情淡然,口中所说却掷地有声:“晏氏江山应千秋万代,不能毁在朕的手上。”
德妃仿佛一下子失去所有气力,怔怔萎在地上。唐宛宛还没回过神来,便被晏回揽着往殿外行去了。
御辇里燃着暖炉,在韶寕宫里呆了没多久,车上的热乎气还没散去。晏回知道她有心事,却一直没等到唐宛宛开口,她窝在他怀里,只顾捏着他的手指玩。
晏回常年握笔,指间的薄茧已经消不去了。宛宛也不知怎么的,总喜欢捏他指间的薄茧玩,捏捏揉揉挠挠蹭蹭,使尽各种花样。
所谓十指连心确实不假,她这么捏捏揉揉的时候,晏回整颗心都软得厉害。他拨起宛宛的脸瞧了瞧她的神色,凑近些低声问:“不高兴了?”
因为他刚才说以前曾对德妃动过心?唐宛宛摇摇头:“没有。”
唐宛宛丢开他的手,窝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平时这该是她睡午觉的点儿,今日没睡上,困得厉害。 “我二姐说世间缘法莫测,不是所有人都能遇到对的那个人。有的人走着走着就散了,有的人一辈子也没交过心,有的人与不爱的人结为连理,就那么糊里糊涂地过了一辈子。陛下遇到了我,这是因为缘分;这么多人里,只有我陪陛下走到最后,这也是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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