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该来的信总会来的,那年轻将军跪着没起,低声说:“刘家二郎与四郎追敌而去,被匈奴人俘了,生死不知。”
二少夫人哀叫了一声,唐玉儿眼里一瞬间就蕴了泪,她踉跄着站起来,别的什么都没问,径自往后院跑去了。
“玉儿你去哪儿?”刘老夫人大惊,怕她做傻事,忙叫下人去追。
唐宛宛也跟着去了,进了屋却见她二姐翻箱倒柜地在收拾包袱。满屋的丫鬟仆妇怔怔看着,尚回不过神来。
唐宛宛跑上前一把抱住她,“二姐你要做什么呀?”
“我得去找他。”唐玉儿跟失了神似的,低声说了这么一句,她把屋子翻得乱糟糟的,打包了几件衣裳,又装了两张银票。
刘家老夫人怒道:“你一个内宅妇人怎么去,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去了又有什么用?四郎被匈奴俘了,难不成你还能将他救出来?”
唐玉儿扯开宛宛,屈膝在老夫人面前跪下了,她伏在地上磕了个头,含着泪说:“孙媳不孝,求老夫人放我离开。”
老夫人慢腾腾坐下,定定瞧了她一会儿,终是松了口,“边关路途遥远,你出了城知道往哪边走?路上遇着坏人该如何?你且等一日,祖母给你挑几十个得力的家丁出来护送着去。”
边关在哪儿,出了城该往哪儿走,多久能到,路上该带些什么,她通通都不知道。
唐玉儿慢腾腾坐下,轻轻拍了拍宛宛的背,明明是自己的丈夫生死不明,宛宛却哭得比她还厉害。
屋子里的下人都离开了,只剩两姐妹抱在一起哭。直到眼泪都流干了,唐玉儿盯着虚空一处怔怔出神,喃喃自语:“以前外头人都说我是有大福的,我深信不疑,要不怎么能嫁了个这么好的夫君,要不怎么能血崩还能留下这条命,世上几个女子能熬过去的?没准我去了,福气罩着他,他就能回来了……”
“上个月一直收不着信儿,我就觉得不好……宛宛,你说他给我托梦,是人还在,还是已经没了?”
唐宛宛出不了声。
唐玉儿说不下去了,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中只剩坚定。
“就算他人没了,我也得把他带回来。”
那一整日,唐宛宛全身都是冰凉的,哪怕身上穿得再厚实也没能暖回来。
她一晚上没说话,脸色白得吓人。仿佛脑子里有许多道声音在打架——陛下上战场去了?陛下怎么能亲自上战场去呢!明明先前说好是坐镇后方的,他却食言了。半个月前,平城就有城破之兆,还能守到如今么?连身经百战的刘老将军都战死沙场了……一个月只收过一回信,陛下为什么不来信?会不会是受伤了?
想得头痛欲裂,唐宛宛也不再等,当晚去了慈宁宫,一进屋便屈膝跪在了地上。
太后听明她的来意,脸色霎时大变,几乎和刘老夫人是一样的说辞:“胡闹,你去边关能有何用?淮儿和溪儿那么小,还是需要母亲照顾的年纪,如何能离得了你?且再等等,等下一封信来了再作打算。”
唐宛宛进宫以来还是头回见太后冷脸,她不知是委屈的还是急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伏在地上哽咽道:“我等不了了……再等就要疯了。”
第100章 边关
太后没松口, 太上皇沉吟片刻,应了声:“这仗兴许要打到来年春天, 人不回来, 总不能年也不过,让宛宛去跟皇儿过个年吧。”
一听要在边关过年, 太后一下就心软了。这都已经十月了, 又听说匈奴每年都是趁着年底烧杀抢掠的,年前可能真的回不来。大过年的留在边关那苦地方, 身边又没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太后心口直发紧。
她犹豫了一会儿终是叹了口气:“去就去吧。让宫人将提前置办好的新衣新帽都带上, 边关没什么好东西, 吃喝穿用也都准备上, 过年总不能含糊。淮儿和溪儿母后照顾着,你放心去吧。”
唐宛宛连连点头。
当晚唐宛宛一宿没睡,一会儿心慌意乱, 觉得自己去了也没用;隔一会儿又恨不得一下子飞到陛下身边,哪怕只看他一眼也好。
原本以为次日就离开, 可真到了眼前,唐宛宛才发现还不是想走就走那么容易。按例帝后出个宫门都得带足八百仪卫护卫,何况这回还是要去边关。就算带够了兵士, 朝中老臣也未必会同意,因为这一趟需千数兵士护送,大费周章就为圆她的思念,真敢有御史指着她鼻子骂。
唐宛宛脑子转得飞快, 掏空了自己的私房钱,次日一天以自己和刘家的名义买空了京城好几个布庄的成衣,置办了三万件棉服,由太上皇下旨令刘家将护送至边关。
带着今秋刚收下的八百车粮草、三万件棉服,万余随行护卫的将士,又有刘家几位同去的少夫人做遮掩,唐宛宛扮成刘家女眷便能混在军中。她也无须透露身份,让长乐宫的宫人管好嘴巴就行了。
朝中老臣自不会说什么,一来边关物资紧缺,粮草只能撑到十一月中旬,派兵送粮是必须的;二来刘家这上阵父子兵,刘老将军已经牺牲了,家里四个少爷跟着去,一下被匈奴俘了俩,怕是凶多吉少,家中女眷着急是人之常情,出资买棉服更是上善之举。
压根不知道皇后娘娘也跟着去了。
为了弄这批棉服,耽搁了两日才能上路,临走前一晚唐宛宛抱着馒头和花卷舍不得撒手。他俩平时都会早早睡下,这一晚却不知怎的就是哄不睡,好像知道她要走了。
次日不到卯时,唐宛宛就起身洗漱,她刻意放轻了动作,还是把女儿给吵醒了。花卷坐起身眨巴着眼看她,唐宛宛俯身亲亲她的小脸,轻声说:“母后要走了。”
花卷抓着她的手指喊了一声娘,黑黝黝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瞧着她,也不知是听懂了没有。看到宛宛穿起披风往门外走,她又更大声地喊了一声“娘”。
唐宛宛没忍住掉了眼泪,回头望了一眼,女儿冲她绽了个笑脸,挥着手喊了一声:“爹爹……找爹爹。”
睡得正香的儿子也被吵醒了,迷迷瞪瞪也开始跟着喊爹。这两日唐宛宛总在他俩耳边念叨,说“娘去找你们爹爹了”,也不知他俩是学个嘴,还是真的听懂了。
唐宛宛破涕为笑,又抱着他俩一连亲了好几口,“乖乖听话,娘肯定给你们把爹爹找回来。”
*
刘家四个少爷都在边关,除了二少夫人身子虚得厉害,走的当日也没能爬起身,剩下的三位夫人都跟着来了,宛宛跟她们挤在一辆大马车里。
这三人时不时就要抹眼泪,大少夫人红着眼说:“没事,左右孩子们都已经大了,他爹要是没了,等女儿嫁了人,我就下去陪他。”
三少夫人垂泪涟涟:“早就说了让他不要去打仗,家里四个兄弟数他功夫最差,偏偏要跟着去,万一有什么……丢下我们孤儿寡母怎么办?”
唐玉儿一声不吭,望着虚空某一处怔怔出神。听说匈奴人茹毛饮血无恶不作,相公落到他们手中如何能有活路?她千里迢迢地赶去就是赌一口气,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气。
十月的天阴沉沉的,车里的气氛却比外头还要闷,闷得人喘不上气。熬了几日,唐宛宛都不敢跟她三人坐一车,自己换到另一辆车上去了。
这半月,唐宛宛一直没有收到陛下的信,仪卫告诉她平城的信走的是军驿,半道上收不到。唐宛宛的信却照旧三日一封信从没断过,马车行路颠簸,行路的时候没法写字,唐宛宛就在夜里写,十几张纸每每要写到清明。离得越近,越是说不完的话。
她怕陛下在战场上分心,还不敢告诉他自己已经在去边关的路上了。唐宛宛平时脑子钝,这会儿还留了个心眼,当天写的信要留几日再寄出去,初八写的信,到了十二再让人快马送去。不然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信送达也会越快,陛下一看时间就从中窥得端倪。
行过一半路的时候,仪卫提举一脸喜色地告诉她:“娘娘,边关来了封军报,匈奴攻城月余,仍没攻破平城。”
唐宛宛不知道“边关”是什么样的关,也不知道“平城”是座城还是道关隘,只知道平城就是陛下在的那个城。她一路上提着心吊着胆,等的就是这个消息,这会儿忙问:“陛下受伤没有?”
仪卫提举摇摇头:“信中没写,末将不知。”
唐宛宛瞅准了他,天天让人唤他来问“平城破了没有”、“平城破了没有”,要不是面上焦急谁都能瞧得出来,她这问法,真像敌人派来的奸细。
十月中旬,军队离平城越来越近。听仪卫提举说离平城只剩一日功夫,先头兵约莫已经到了,唐宛宛紧张得不得了,真怕传回来的是什么坏消息,先头兵却一直没传回个信来。
红素怎么也找不着娘娘出门时戴着的幂蓠,正在马车里四处翻腾,却听娘娘颤着声喊了她一声。
“娘娘怎么了?”红素忙问。
唐宛宛嘴唇白惨惨的,手脚一点温度都没有,整颗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她捂着心口连连深吸气,“我快要喘不过气了。你说陛下怎么样了,怎么还不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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