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开……离我远一点……”叶云茗的手抓在被角上,那纤细的手指用力,指节都泛了白。
脸皮要厚。
关键时刻还要不要脸。
秦桓的耳边响起卫简怀传授的第一条至理名言,呆滞了一瞬,鼓起勇气凑了过去想要抱她:“云茗,你无论如何都不能睡在这里,要不然明日着凉了怎么办?我抱你上床,你若是不想我碰你,我便不碰就是,可我们总是夫妻,哪有一直分开睡的道理……”
两人肌肤相触,叶云茗被碰到的手臂骤然颤抖了起来,一时之间几乎抓不住被子。
“你怎么了?”秦桓骇然。
叶云茗眼里流下泪来,哑声道:“你别碰我,再碰我我便要吐了,是真的要吐了……”
秦桓迅速地缩回了手,眼睁睁地看着她大口大口地深呼吸,口中也不知喃喃念着什么,一直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惨白的脸色才恢复了正常。
“你到底怎么了?”秦桓猛地站了起来,转身要走,“我去请大夫来替你看病。”
“不用,”叶云茗抬起眼来看着他,那双杏眼睁得大大的,里面蕴满了一汪冰泉,幽深清冷,“还记得去年八月十五你回家的那一次吗?”
秦桓怔了一下,耳根又有些泛红了,低声道:“自然记得,那次我们……”
成亲近一年,两个人第一次鱼水之欢。
秦桓在叛乱中受了伤,叶云茗衣不解带照顾了他一个多月,然而秦桓伤好之后便被派往了阳明任知县,忙碌得很,两人就此分隔两地。家里的长辈眼看着两人这么长时间依然未能圆房,都快急出病来了,趁着中秋将秦桓骗回了家,灌得半醉,直接送上了叶云茗的床。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无耻?不知廉耻一定要和你肌肤相亲,强迫你和我在一起?”叶云茗低声问。
秦桓愕然:“没有啊,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你不用骗我了,”叶云茗惨然一笑,“那晚你神志不清,和我……在一起了,事后你后悔得很,一直在念叨着一个名字,可惜,那个名字不是我,是我害得你背叛了她……”
那是个混乱的夜晚。
从惶惑到羞怯,从痛楚到战栗,又从和心爱之人身心交融的喜悦,到浑身被冰水兜头浇下的痛苦绝望。
那一声声喃喃的呼唤,让她惧怕得浑身颤抖,以至于她后来都落下了病根,别人一碰到她的肌肤便恶心难过,就连长辈们安慰地拉她的手,都让她心生恐惧,要咬紧牙关强忍着,才能不表现出异常。
秦桓拼命回想着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他的记忆中完全没有这回事?
他只记得那日在身下那双盛满一汪春水的杏眼,还有那滑腻的肌肤和极致的快感,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想起那个晚上都有些脸热心跳。
第二天他就匆匆赶回阳明县去了,一来的确是县务繁忙,二来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叶云茗。
过完年后,他试探着让侍从过来接叶云茗来阳明,侍从回来后说夫人不愿过来,他想了想,阳明县虽然富庶,可县衙的条件终究比不上冀城,叶云茗打小就是被娇宠着的千金小姐,不愿来吃苦也是正常,便也就放弃了。
“不是的,云茗你误会了……”他想要解释。
叶云茗定定地看着他,眼中一片惨然:“我能误会什么?你还使劲地把我推开,一个劲儿地让我滚。秦桓,虽然那时候你半醉了,可是,只有醉了才是你心底说不出口的真心话……你何苦还要拖着我不放?你是想要把我逼上绝路吗?”
一时之间,叶云茗难以自抑,滚烫的泪珠滑落脸庞。
秦桓慌了,一叠声地道:“云茗你别哭了,你别哭了,都是我不好,我这就走,你好好休息……”
“不,我休息不好,”叶云茗睁着泪眼看着他,“你马上把放妻书写了成不成?你写了我就能安心睡觉了,我一刻都不想呆在你身旁了,每一刻对我都是折磨。”
秦桓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佳人。
原本明丽的双眸有些红肿,那苍白的脸颊上泪光点点,俨如梨花带雨。
原来的叶云茗,是个眉梢眼角都带着几分清傲,嘴角总挂着几分矜持浅笑的女子。
而此刻,她几近崩溃,哀恳地求着能远离她的丈夫。
是他的错。
他颓然后退了一步,颤声道:“云茗,我明白了。只是放妻书……我此刻还不能写,给我点时间,我劝劝祖父祖母、父亲母亲。”
“那你还要我等多久?”叶云茗喃喃地问。
“德庆寺旁,有我家的一座别院,”秦桓艰涩地道,“你若是不想见我,我和爹娘说说,不如便去那里暂住些时日,如何?”
第105章 云深不知处(四)
深秋的德庆寺和春日的相比,别有一番韵味。
春日熙熙攘攘的人群没了踪影,古道上的游人犹如闲庭信步,偶尔还能见到善男信女三步一拜,虔诚地祈求佛祖的庇佑。
后山上的枫叶红了已经有大半个月了,一整片一整片的,将古寺的青砖碧瓦黄墙都映衬得瑰丽了起来,
叶云茗站在后院中远眺着这景致,天高云淡,枫叶似火,原本晦涩的心情也好像一下子开阔了不少。
从秦府搬到这别院中暂住已经好几日了,没有了妯娌的冷嘲热讽,没有了长辈的泪眼和劝解,没有了面对秦桓时那强自压抑的痛苦,一切都豁然开朗,好像回到了从前闺阁中的那些闲暇时光。
别院虽然偏僻,但其中一切都应有尽有,藏书、古琴、笔墨纸砚,和她从前闺房中的布置差不了多少。
早起泡壶茶,看天空中的云卷云舒。
午后小憩,拿本喜爱的话本看得乏了便小睡片刻。
午后来了兴致,便抄抄经书、拨拨琴弦。
夜晚听着德庆寺的钟声袅袅,染一株熏香徐徐入梦,一夜好眠。
……
这一日她正在抄书,只听到外厅有个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云茗姐,你这地方好雅致啊。”
叶云茗又惊又喜,将经书一推站了起来:“筱筱,你怎么来了?”
门外站着一对伉俪,男的轩昂英挺,女的俏丽动人,正是她的六哥叶慕彦和六嫂苏筱。
她和苏筱自幼相识,常常被放在一起比较,从前还存了几分互较高低的念头,可长大成人后各自收敛了锋芒,又成了姑嫂,两人的感情便好了起来,时常约在一起聊天解闷。
“想你了呗,”苏筱俏皮地笑了笑,旋即又想起了什么,瞪了叶慕彦一眼,“还有,让你六哥来给你赔礼道歉。”
叶云茗哑然失笑:“关六哥什么事?是我和秦桓的缘分尽了而已。”
叶慕彦叹了一口气,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妹子:“云茗,你误会启遥了。”
“我知道他和你在一起,”叶云茗无奈地道,“他宁可和你在外宿醉也不愿回家,我身为他的妻子,半点都不能替他解忧,那又有何颜面留在他身边?”
“那日我们俩在聊你,聊了整整一晚,”叶慕彦凝视着她缓缓地道,“云茗,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他和你分开了一年多,惶惑得很,也没有和女子相处的经验,便想找我来请教一下,这一说就收不住了,我见他半醉了又全是酒气,想着你是个爱干净的,便找了间屋子让他歇下了。”
叶云茗的脸色不虞:“哥,你非得提他吗?我不想听。”
“云茗,”叶慕彦语重心长地道,“你的脾气我很了解,心高气傲,有什么事都喜欢藏在心里,面上却半点都看不出端倪来。你们二人走到现在这个地步,启遥有很大的不是,可你却也并非一点儿错都没有,你虽然孝敬公婆、体贴丈夫,可这两年中你可有半分向启遥吐露过你心中的怨言?你将所有的怨怼都堆积在心,一朝爆发,用这样决绝的方式和启遥划清界限,你不觉得很不公平吗?”
叶慕彦的语气渐渐凝重了起来。
叶云茗沉默不语。
一旁的苏筱连忙打圆场:“好了好了,慕彦哥哥你别一见面就训人嘛,我们坐下来慢慢说。”
“还有,”叶慕彦没理她,颇为生气地瞪了叶云茗一眼,“你的心事埋得那么深,连我这个哥哥到了昨日才知道你偷偷喜欢启遥了这么久,你也从未和启遥提起过你的爱慕……”
“你怎么知道的……你和秦桓说了?”叶云茗惊愕了一瞬,又气又急,那是她身上最后的遮羞布,若是让秦桓知道了,她所有的尊严都将成为泥淖被彻底践踏,“哥,你要是和他说了,我也再也不理你了!”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叶慕彦坦然地道,“可是,启遥至今也一直以为你是被陛下赐婚,不得不嫁给了他,他从未想过你爱他至深,云茗,你也未做到坦白,又怎么能全怪启遥未能回应呢?”
叶云茗的眼里浮出一层水光,颤声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他?让他在心里取笑我的不自量力吗?让我赤裸裸地站在他面前被人嘲笑吗?你们就不能让我一个人面对我的失败,非得要将这件事情放在大庭广众之下吗?到底是谁告诉你这件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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