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鸣呜咽着在座椅上缩成一团,堵住口的布团也已不知被他吐到哪里去了,只哭得面上涕泪横流、口齿不清,“都是、都是因为我母亲……”
“你也知道她是被你母亲逼成这样的?你既没能保护她的本事,那为何非要招惹她?如今她为了保住你的孩子而选择舍弃自己的性命,就算这样的牺牲你都还依着性子不管不顾的无理取闹!你可知道我现在陪你多耽误半刻,便叫她们母子多几分危险!”
齐鸣哪儿还敢再回一句话,顿时便抱头痛哭了起来。
齐念轻蔑的看了他一眼,向阿瑶道:“不必管他了,来给我帮忙。”
阿瑶忙跟了过去,只留下哭得已然瘫软的齐鸣滑到了地上,依旧在小声的呜咽着。
第一刀已然划破了腹部的肌肤,只留下了少许的血水,让阿瑶执纱布轻柔的拭了去。齐念又将刀搁置在火焰上灼了灼,再依次割开了层层婴儿与世隔绝的保护。
这场面便是自幼就见惯了腥风血雨的阿瑶,都感觉心头有着些微的不适。
但齐念却依旧面无表情,手稳,刀也很稳。
那随着刀落留下的道道伤口而喷薄而出的血水也逐渐带走了王氏本就几乎见底的性命,在齐念划开她腹中最后一层屏障几乎都能见到婴儿那浓密的黑发时,她在疲惫的睡梦中悄无声息安安静静的走了。
紧接着,就在王氏停止脉搏与呼吸的这瞬间,她腹中的孩儿成功的被齐念取出,剪断了脐带拿了阿瑶早就准备好的干净轻柔的衣裳给裹了。
只是,迟迟都不曾听见他的哭声。
整个血染般让人窒息难忍的房间里,顿时便陷入了死寂一样的沉默中。
齐念轻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孩儿抱给了齐鸣,一向只对他格外轻视的语调中竟带了一丝少见的怜悯,“因着四姨娘被拖了太久损耗了许多元气,我在取他出来之时,四姨娘便已然咽气了。所以他……他是个没缘见这世间一眼的死婴。”
齐鸣在听到说王氏已然咽气时双眸中的神采便倏然散尽了,再一听孩子也没能保住,顿时便发了狂,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气力,忽得嚎叫着蹿起来夺去了齐念怀中的孩子。
阿瑶一见便急了,正要上前去将孩子夺回来,却被齐念挡住了去路。她低声叹道:“他是孩子的父亲,你放心,他是不会伤害他的。”
果然,只见齐鸣抱紧了孩子只哭得肝肠寸断,万念俱灰。
在外边焦急等候的下人们听了这般悲怆凄厉的痛哭声,不由得都叹息着落下了泪。平日里王氏虽为人厉害眼底揉不下一粒沙,对待下人却甚是公正平和,赏罚分明,倒叫她院中众人是又敬她又怕她。
如今她这一撒手人寰,竟连辛苦怀胎数月的孩子都没保住,这怎么能叫人不悲伤?
齐念就抓住了这个空子,回到王氏的床前将她的腹部又缝合了起来。
毕竟剖腹取子这等奇闻容易引起轩然大波,更易让周氏等人从中寻隙挑起是非,且这也太过不尊重逝者了。
这时之前守在王氏床边的贴身丫头柔儿闯了进来。
她虽面带悲痛,却似是早有预知般没有震惊,只低垂着头飞快的走到了齐念的身边,低声道:“四小姐,媚儿就带着东西等在门外。”
齐念向看在齐鸣身边的阿瑶使了个眼神。
阿瑶会意,顿时便伸长了双手,想要自齐鸣怀中将包裹着这刚刚落地的孩儿的襁褓夺回来。
谁知这齐鸣他虽心智恍惚神志不清,但力气倒增长了许多,竟嚎叫着如何都不肯将孩儿交出来,只一个劲儿的往自己的怀中藏去。
阿瑶只怕自己下手没轻没重的伤了尤为娇嫩的婴孩,便不由得与他僵持住了,竟一时半刻的都拿他不下。
柔儿不忍去看床榻之上已然凄凉死去的王氏,便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只跺了跺脚,焦急道:“四小姐,我进来前便已得知说夫人很快就要来了,我与媚儿如若再不走的话,恐怕就要与她们迎面碰上了。”
齐念目光微沉,疾步走到了齐鸣的面前,只在他耳边轻语道:“你已经害死了你的兰儿,难道还要害死你们的孩儿么?”
齐鸣那癫狂的目光忽得呆滞了一瞬。
齐念拿着他的手抚上了婴儿小小的胸口,让他感受着那里微弱的跳动。
第九十一章 颠鸾倒凤
齐鸣顿时面上闪现过一丝狂喜之色,手中却倏然抱紧了孩子,如何都不肯松手。
阿瑶急性子上头,正欲一掌将他打昏算了,却只见他不过将脸贴在孩子的脸上恋恋不舍的蹭了蹭,便果断的将孩子递给了齐念。
他定定的看着齐念的双眼,目光中满是祈求与希望,低声说了此生的最后一句话,“四妹,望你把他好好的养大成人,我与兰儿只有来世才能报答你的恩德了!”
这还是齐鸣第一次好好的与她说话,以往他都只躲在周氏与齐姝的身后,似是一个透明人般可有可无。此时的他已然不再是那个软弱畏缩心智未定的少年,他看向王氏的床榻时那悲凉绝望的面容,便如同历经了沧桑万载,人情冷暖。
可供他挣扎着活下去的那盏明灯,已然被这整夜的积血给彻底浇灭了。
齐念亦是面色坚定的看着他,郑重的点了头。
这个孩子就算不看在王氏的面子上,便是姨母在天有灵,也定然不会希望他如他的爹娘一般,坎坷人生悲惨结束,一生都不曾真正的拥有过幸福。
柔儿抱着孩子向王氏重重的磕了个头,眼眶中含着凄楚的泪,再向齐念福了福身,便很快就出去了。
许是平日里王氏管教下人颇为有方的缘故,此时就算主子撒手人寰都不曾慌成一片,管事姑姑只派了个丫头去前院报了丧,余下的人便都跪在院中,纷纷哀戚的为王氏哭丧,送她在这人世间的最后一程。
柔儿媚儿便趁着这场人人都自顾不暇的混乱,将那不会哭的初生婴儿放在一个小小的竹篮里,自后院毫不起眼的一个角门匆匆出了齐府,遮掩着往城外去了。
齐念留在屋内稍稍整理了王氏的遗容,将一应用来剖腹的器具全都命一个小丫头给收拾下去了,便自己也理了理衣裳平了平心绪,只回头看了一眼守在王氏床边紧紧的握着她的手面容呆滞的齐鸣,便神色平静的带着阿瑶出去了。
她知道,有许多人在今夜之后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了,譬如姨母,譬如王氏,又譬如齐鸣。
在走出那间满是血腥死气的卧房的刹那间,清晨独有的稀薄阳光温柔的照在脸上,铺陈了一地到处都是亮堂堂的,顿时齐念心中一个恍惚,仿佛昨夜那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只是一个噩梦,如今她只是苏醒过来了而已。
只是迎面而来的周氏一行人,瞬间便让她头脑清醒,眸光透彻了。
她的嘴角噙了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冷酷笑意,原来这个让人不敢松懈的噩梦,竟还没有全然结束。
周氏口角边的笑意更甚。
她自慕容氏的院子而来,在瞧够了慕容氏凄凉的死去与身后事潦草的操办之后,便已然将昨夜因齐姝而失利的阴霾一扫而空。
很快自王氏这里便传来了又一个好消息,王氏昨夜难产熬了一整晚,今早清晨便已然撑不过,母子皆去了。
这便是让周氏心旷神怡的第二件事了。
不过在这短短的一夜之间,便让她轻松的拔去了两根眼中钉肉中刺,再加上齐君良现在已然身陷险境难以自保,这齐府往后岂不是将要牢牢的掌控在她的手中,再无后患之忧了?
且如今只剩下一个孤掌难鸣的四小姐,看她还能翻出个什么花儿,成什么事来!
留下这个小贱人其实也是好事儿,毕竟以往的那些新仇旧恨,是无法在死人身上报的。她的姝儿屡次早这小贱人的暗算也实在是憋屈的很,看来很快便能扬眉吐气自她身上一件件的讨回公道了。
思及此周氏便已然不将齐念放在眼中,只斜了她一眼,便带着下人们进去王氏的卧房了。
跟随着她一起而来的齐宣因着避嫌便驻足于门外,只抬眼上下打量着齐念,忽得温声问道:“我看四妹眼下乌青甚是明显,可是昨夜压根就没歇息所致?”
齐念低眉顺眼的福了福身,却是抬眼淡然的轻声回道:“拜大哥所赐,是。”
“竟被你猜到了,看来还是我太过大意了。”齐宣那温润清朗的双眸中蓦地迸发出奇异的光芒,他饶有兴致的道:“不知是我哪里露出了破绽,便叫四妹这般笃定?”
齐念微微靠近了他,一双黑亮透彻如同清幽寒潭般的剪水眸中忽得似有着莫名的吸引力,她的声音放的更轻了,“我不是猜出来的。”
齐宣有那么一瞬间差点儿没失了神,一头栽进那汪清潭之中。
他勉力定了定神,也忍不住往她身边再靠近了些,追问道:“即不是猜的,那是如何得知?”
“如若不是你,那还会有谁呢。”齐念轻抬起了手,飘逸的袖摆堪堪在他的面上滑过,声音轻微的几乎能卷入风中便被吹散,“你那亦师亦友的黄先生显然是没有这么阴毒精妙的好谋划,不然他也不会愚蠢到,要对咱们母亲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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