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有备而来的恶意竟然敢称作是好心?
容姑反手狠狠的打了还在喋喋不休的秀儿一个清脆的耳光,怒喝道:“你这蹄子作死是不是!竟敢这般对四小姐说话!还不快赶紧滚下去!”
秀儿满面惊惧的捂着脸,一跺脚便哭着跑出去了。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骤然发生这样的事情眼看着是十分合理,但齐念心中依然有一丝疑光闪过。
她看着秀儿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眼前,看着容姑那略有些不自然的面容,因愠怒而正起伏着的胸口似是微微松了口气。
但她尚未来得及开口质问,却只见容姑的面上蓦然涌上了惊慌失措的神情顿时面如土色。
“夫人!二、二姨娘!”
这时正好耳边传来了什么东西重重的扑倒在地的沉闷声。
齐念的这颗高高提起的心随着容姑大惊失色的尖叫声和那落地声顿时便重重的沉入了深渊。
慕氏的状况很不好。
她年轻时因身体亏损的厉害,后来又长年累月的心情积郁见不着希望,是而不论在精神还是身子,她都因突然传来齐君良的这个噩耗而飞快的消耗着生机。
而那份传递着噩耗的书信,很快便在整座齐府都传遍了。
那是真的。
齐念对远在江南下落不明的齐君良心中是万分挂念,但慕氏的病又来的这样凶猛迅疾,如同高山崩塌般叫人措手不及,心急如焚。
她自重生以来,第一次心力交瘁的感觉到身边发生的事情竟这般突然的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往着最为可怕的方向绝尘而去了。
好不容易暂时稳定了慕氏的孱弱之症,已然到了深夜时分。
齐府整个儿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前院彻夜灯火通明,由齐宣与慕氏主持了一个家族临时的紧急集议,请来了齐氏宗室里的各位有名望的长者与各家近些年来有些来往的家主,正在前厅肃然的商谈着如何处置这件攸关齐氏如今最为煊赫主支家主,齐君良。
其实这事儿实在是太过难办,主要是因为江南远在这边境山城千里之外,便是传递书信最快都要三日的功夫,如若遣人前去救援,就算骑良马日夜兼行赶去也要五日时光。
而且便是马儿承受得起,摸约也没人能撑得住。
若是要惊动官府的话,且不说那窝强盗会做出什么不可回还的事情来,这也是于江南那边齐家名下商铺的掌柜的至今都不敢报官的原因。
但这些纷争都只是前院在无休止的纠缠而已,于齐念而言,有时间做那些没什么用处的事情,还不如尽早做出一个决断来,毕竟如今拖的时间愈久,于齐君良的性命而言便愈加危险。
她对这突然而来的坏消息,心中是一直都持有疑虑的。
直觉告诉她,这绝对不是偶然发生的事情。
定然有人在其中作鬼。
为慕氏施完最后一根银针,终于见确认了齐君良生死不明的消息便昏死过去的慕氏口中呻吟了一声,似有即将醒转的迹象。
容姑在一旁携了手帕擦着额头密集的汗珠,边焦急的轻声问道:“四小姐,二姨娘她现下如何了?可是确有好转?”
“应是无妨。”齐念缓了缓气息收了针袋,轻捻着慕氏腕间穴道之上的那根银针,漆黑湿润的双眸在明亮的灯光之下却略显晦暗,“夜间要派两个机灵点儿的丫头在姨母床前守夜,如若再有什么不好,便立马来找我。”
容姑忙连声应了,便马上着人安排着去了。
齐念望着躺在床上苍白虚弱的慕氏,轻叹了口气,方带着阿瑶转身而去了。
时间快要来不及了。
她不仅要保住姨母的性命,还要安然无恙的救回父亲。
须臾,刚刚一直都未醒来的慕氏忽得睁开了双眸,仿佛是特意等着齐念离开,方让自己清醒过来的模样。
容姑忙挨了过来,满面欣喜道:“夫人,您醒了?当真是谢天谢地……咱们四小姐的医术简直是出神入化——”
“容姑,这种话便不必再说了。”慕氏淡然的看了她一眼,因虚弱而声音格外的轻软,“且看这样子,恐怕阖府不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四小姐精通医术了吧。”
容姑满面怔仲,似是呆了呆,“夫人,您这话是、是什么意思……”
“是什么意思你自然明白。”慕氏面上平静如水,“容姑,说起来你也跟了我快有三十余年了,当初我嫁入太子府时,你是母亲亲自为我挑选的伴嫁嬷嬷。我原以为你是忠仆永远都不可能背叛我,但没曾想,终究是事与愿违……我与母亲都、都当真是错看你了。”
容姑面色阴沉的没应声,之前那些供齐念施针而燃的烛火灭的只余下了一支,而这点火光此时正不安的跳跃着,映衬着容姑那张老态龙钟的面庞忽明忽暗。
“就算你如今已然不为我所用,我也并不怪你。毕竟是我自己太没用了,当年慕容府被刚登基的新皇下令满门抄斩,除了小妹自幼便养在府外无人知晓之外,便也只有我这个与太子一同被废的太子妃,能逃出那场不论男女老幼的杀戮了。”
忆起二十九年前因皇位之争而掀起的那阵遍布长乐城的腥风血雨,便是处变不惊如慕氏,都不禁双眸沾染了水雾之气,面含凄苦之色。
第七十三章 惨痛往事
现如今,应称她为慕容氏了。
容姑更是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
慕容氏的心中蓦地缓缓的升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绝望之感。
远在这边境偏远的山城,这还是长达二十九年,她第一次在人前说起那桩令人无比颤栗、便是连午夜梦回都不敢再忆起的惨痛往事。
这屋内很快便陷入了难堪的沉默之中。
强撑着精神定定的看着容姑那张诡谲难测且既熟悉又陌生的苍老面容,因病而昏昏沉沉的脑中只觉前尘往事一幕幕的闪现而过。
有她曾在将军府待字闺中时那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也有二八年华时大婚之夜她的丈夫那张恍若谪仙温柔的脸,与掀起红盖头那修长温暖的手指。
春宵一度,缠绵缱绻。
从此中断,都还只是些美好幸福的回忆。
再往后,便是断肠惊魂的噩梦。
她忽然觉得,自己当真是活得太久了,也活够了。
父亲、母亲与嫡系的伯父、叔父以及众位在朝堂之上有职位在身的堂兄弟们,均在新皇登基大典的三天后,退出午门之外斩首示众。
其他一众女眷及小儿纷纷流放至森寒北荒之凄凉境地,后来据有心人传递进来的消息,说是还未到目的地,这慕容氏的犯人便已然病死大半,余下的也都是半死不活、等着断气闭眼了。
看,这诚然还不如当初一起斩首了好,也省去了那漫长的流放之路上细碎的折磨入骨的欺凌,倒最后便是连奔赴黄泉,都不能在地下阖家团聚。
而最为讽刺的是,新皇为巩固新到手还热乎乎的权力,竟手起刀落大肆杀戮那些与慕容氏交好且为之求情的官员们。
不仅如此,皇帝也借口与乱党为众的大逆罪名,不过短短数日之内便血洗了朝堂之内曾与昭文太子亲厚且对新政心存怨言的朝臣们,一时之间整座长乐城是风声鹤唳人心惶惶,便是连最为普通的老百姓们,都察觉出未央国是已然在变天了。
而最为讽刺的是,如此大开杀戒严厉追究了月余时光,竟在慕容将军的头颅还悬挂在城门之上未曾取下之时,皇帝一纸诏书晓谕天下,竟要举国大赦,免了寻常百姓的税务三年,对各地狱中关押的囚犯均减轻罪责,使许多本该老死狱中或判了死刑的犯人均得以逃出生天,重归原籍。
此令颁发之后倒很好的稳住了先前人人自危的紧张局面,那些远远接触不到皇城的平民百姓倒是十分的欢喜庆祝,此举深得民心,倒为这位年纪轻轻的新帝赢得了贤德之名。
但人总有两面,更何况是高高在上权势滔天的君王。
他利用先帝重病之时私底下四处招兵买马收揽人心,守在长乐城中挟天子逼令班师回朝的昭文太子不得不受制于他,最后终将夺得了这本不该属于他的皇位。
逼死亲父,囚禁长兄,斩杀忠臣,掌控皇城,夺得玉玺。
只是在黄袍加身皇位稳坐的那一刻,不知他可曾有过半点愧疚,良心不安?
经历过那般惨烈悲痛的过去,便是再怎么铁石心肠的人,恐怕也会夜夜梦中惊坐起,日日思虑不安宁。
更何况是自幼便长在温室之中不曾经历过一丝风雨的慕容氏。
她这么多年的病榻缠绵孱弱不堪,本不只是当年强行堕胎与喝下的那碗极伤身体的藏红花。
心中那般的伤痛与惊惧,是世间任何良药都无法抹去的。
思及过去,慕容氏顿时便觉胸口闷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脑中更是一片混乱人影纷杂,仿佛下一刻便要死去般痛苦难耐无法自持。
在她床前不远不近的站着的是自幼便跟在她身边如同母亲般存在的容姑,却只一脸漠然的看着她,仿佛像是在看一个死人般毫无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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