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摆在明面上的问题,我将想到,君华便已问了出来:“那你是担心什么?”
我自然无从回答。
外面的说话声依然有节奏地响起,我凝神听了许久也未听出内容,脑子里模模糊糊现出一个绯红身影,而后白光一闪,那身影骤然变得异常清晰——是苍柘。他还是那样面色冷冷,亦是那般不善言辞,他就那样将我望着,我忽然间就明白了,刚刚那阵担心,其实全部来源于苍柘。
想来,那使着轻功朝这里来,却被君华的人截了的,定是苍柘无疑了。
一时之间,我竟不知心里是何感觉,从第一次见他,我就被他那一场清冷俊秀的脸所吸引,后来再见,即便他截我,欺我,我也从未真正怪过他,且但凡他给我一个好脸色,我就会沉溺在他的美色里无法自拔,而今我们也算是携手共过患难,一场惊天动地的换位之战过去以后,我和他之间,竟不知何时,多出了这屡不清因由的牵连。意识到这些的这一刻,我忽然间想到从前听说书先生说过的话:这大概就是传闻中的,心有灵犀吧!
我这边将将想完,远处那阵阵的说话之声骤然停下,接着便听到一阵喊杀之声。然杀意未起,君华的人便三三两两地倒在了地上。一串轻若未闻的脚步声朝着我们走来,君华和祁羽连一并站起身来,君华长叹一声:“看来,这世上还真没几个人能扛得过他的毒!”
祁羽连则是一笑:“不过是做个测试而已,你这本钱,未免也下得太大了些。若我没猜错,刚刚派出去的,都是精英吧?”
“哎!”君华又是一叹,话里是满满的苦涩,可脸上却已没了之前的凝重。
两人说话之间,远处苍柘已行至了门外,他在门口站定,稍顿片刻,清声喊道:“若我没有猜错,这绑匪,不是三皇子,便是吧?”
苍柘果然是苍柘,我虽不知祁羽连与君华都做了些啥,但想来,他们去传消息时,定是隐瞒了自己身份的,可即便如此,苍柘还是轻易猜出了他们的身份,虽然只是道出了一些可能性,但在这场绑架的游戏里,也已经足够了!
祁羽连笑笑,他将那折扇轻缓一摇,抬步便往门外去了。我欲跟在他身后,旁边君华却忽然出手,一指点在我肩胛处,一指点在我腰间,顷刻之间,我除了一张嘴和两个眼珠子,其他地方便连动也不能再动。
我气从心来,鼓着两个眼睛狠狠横了他一眼,他却似心情极好一般,低声道:“你先委屈一些,待会儿我自然会放了你的!”
我顿时颓然。君华这人有一个优点,那便是他身为皇子,从小便养成了一言九鼎的习惯,他说的话,向来都不会反悔,譬如此刻,他若说过会儿放我,就算我想尽各种办法,他也不会轻易放了我的。好在他还有些良心,大约是怕我无聊,未待我发话便将那窗纸戳出了个洞来,我正好可以通过它看到外面的情形。
苍柘迎风站着,冬日的风还携着森森寒意,他的发上似凝了霜花,在一身绯衣的衬托下显得他甚为孱弱。祁羽连缓步行至他面前,像在祁延门中时一般,淡淡道:“看来我还是小看了你,不过派人给你传了句话,你竟能直接猜到是我,佩服!”顿了顿,又认真道,“当真佩服!”
“那么此时……”苍柘亦是淡道,“是否能告知于我,你无端绑架十一,却是为何?”
祁羽连敛起了些神色:“倒也没什么,就是近日里宾客都走了,我觉得无聊得很,便想着或许能找些事做!”
“是觉得,绑架十一,而后让我来救,这样的事,很有趣么?”
“倒也算不得很有趣。”祁羽连仍是淡道,“不过总归是能打发些时间。”
苍柘未答。
祁羽连又道:“况且,如今你是一门之主,琐事缠身,唯有这交出龙纹令的功臣丢了,你才好有理由出来透透气。如此一举两得,依我看来,倒也很是不错。”
苍柘仍然未答。
“况且……”“刷”的一下,祁羽连将那折扇一收,一本正经道,“长兄如父,你的事,为兄我倒也该操操心了!”
第五十七章 你愿意,嫁给我么?
苍柘低下了头去。
若说之前我还想不明白他们绑架我的意图,这话一出,纵是我再迟钝一些,也定能明白他的意思了——他这是,借由绑架,来试探苍柘对我的心思。
意识到这一层,我脸登时一红,然凝神往外看去,苍柘却仍是清清冷冷平平淡淡。
他们兄弟未聊太多,末了,祁羽连道:“你与三皇子相识比我更久,你该清楚,现在的情形,容不得你们婆婆妈妈!”
苍柘淡然笑开:“我知道了!”
于是这一场绑架就这样匆匆结束,祁羽连让出了路来,君华轻叹一声,似对苍柘的行径有些不满,可他也未说别的什么,在苍柘推门进来时解了我的穴道。
也不知是看到苍柘过于激动,还是这一段时间被封住了静脉让我身体僵硬,总之,在他到我面前的那一刻,一向能跑能跳的我竟双腿一软,身子直直地像前倒去。苍柘伸手扶住我腰身,我便自然而然地摔进了他怀里,这样看来,像极了投怀送抱。
我的脸更红了,然旁边的君华与门口跟着进来的祁羽连似乎很乐于见到这样的场景,他们相视一笑,皆跨步往外去了。我忙支着身子想要起来,苍柘借了我一把力,边扶着我边轻声道:“以后还需小心一些。”
我正好站起身来,他又道:“纵是熟人熟地,也需多留个心眼。”
我讷讷点头:“我知道了。”
苍柘带我回了祁延门,离开那个破屋时祁羽连说是在那门中待了太久,已经不想再去了,君华则表示,远在天边的皇帝派人来寻他,他必须得回去了,末了,他不无感慨地说了句:“这一次,大约是无论如何推不掉了!”
这里离祁延门并不远,回去的路上,苍柘与我将这些事说了个清楚。前日他送完宾客,回屋子后让我寻我一道用膳,然下人找遍了整个祁延门都未看到我的踪影,其间祁羽连一直闭门未出,君华则已借口回京有了完全合理的不在场理由。他本未怀疑到他们身上,只以为截我是那对“我”情根深种的景恒或者是那见我“水性”而对我颇有微词的景世关,又或者是在他接替门主之位后君华下令放了的颜卓琳的师父左赤峰。
说起左赤峰,就又不得不长篇大论解释一番。他是颜卓琳的师父,可他一直筹谋的却是要从她手上夺得龙纹令,这一点我与颜卓琳皆未想得明白,龙纹令明明在我手里,她对它一无所知,可左赤峰却不知从哪得了消息,无论我们怎么否认,都始终不信她不知它的下落。
起初他尽职尽责地扮演着师傅的角色,每年都会将颜卓琳接到赤霄门中,或者会专程去京都颜府住上一段时间,据颜卓琳所说,她爹颜石清与左赤峰甚不对付,一向装作和颜悦色的他,竟从未给过左赤峰好脸色,而左赤峰也似半点都不在意,对颜卓琳始终如初。
变故发生在她十五岁生日那天,她知道了左赤峰对她有所企图,亦知道熙儿一直都是左赤峰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加之对景恒的底细也刚好摸了个通透,一时情急之下就逃出了京城。颜石清派人来寻她,在荀安城中碰了头,她与他打了一场,在逃跑途中无端与我换了魂。之后的事情我便都知道了,左赤峰仍是装着一派恩师的模样,只是据颜卓琳所说,他以前即便是装,也从未装得对她那么亲近过。
也就是说,颜卓琳十五岁以后,他对她的好更上了一个台阶,尽管后来知道,他那都是为了龙纹令。为了龙纹令,他甘愿扮演一个完全不是自己性格的人,亦为了龙纹令,在苍柘介入,各名门大派皆追逐我时,他不惜拉下身段与祁鼎合作。后来也是因苍柘,祁鼎单方面中断了与他的合作关系,他气上心头,却也还将重心放在我身上,后来在西沙城外,他试图杀掉苍柘带走我,可君华的介入不但让他的设想落了空,还一并将他送进了牢狱。
君华是朝中的三皇子,而祁鼎是三大门派之一的赤霄门中名闻天下的长老,无论是前朝还是当今,世间都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那便是,若没有直接冲突,朝廷与江湖皆保持一种不近不远相辅相成的关系。也就是说,君华的这一行径,已然违反了规矩了。
好在他是皇家,后台硬得那不是一点点,在抓到左赤峰后,他派人封锁了消息,且伪造了左赤峰已前往赤霄门的痕迹,其后又让那行径不知所踪,以至左赤峰被关押那么久,赤霄门中人都未怀疑过武功高强的他其实早已沦为阶下囚。
然关押终归不是长久之计,赤霄门能成为名动江湖的三大门派之一,也绝不是轻易可以糊弄的,遂在祁延门中事了,苍柘名正言顺地坐上门主之位之后,他便命人将其偷偷地放了。在关押他的那段时间里,君华也派人对他进行过审讯,无非是想弄清楚他为何笃定龙纹令的去处,以及他又为何那般想要龙纹令。然左赤峰嘴闭得格外紧,纵是让他受了皮肉之苦,他也未曾交代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