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祁家与皇家关系匪浅,他们常随着祁朗进宫,大人们谈事时他们就在宫中乱逛,有次撞到了前朝公主君离,嗯没错,那时江山还未易主,祁延门门主也还是最初那个创办的秀才。
人是祁羽连撞的,可他却报了苍柘的名字,君离还小,辩人的本事并不强,于是在酒席之上将这事儿说了出来,苍柘便理所当然地挨了顿臭骂,宴席散后君离还专程来挖苦了他一番,搞得祁朗面子上过不去,于是又当着几个孩子面将他好生训了一顿。
这本算不得大事,可牵扯到了皇家就怎么都小不了,那段时日他过得可叫一个昏天黑地,而他与祁羽连之间也越来越不对付,不闹的时候是冷眼相对,可若闹起来,不弄个满身伤他们打死不会罢休。
这是他们的小时候,两个人都有着一般男孩子正常的童年时光,可后来,突然之间一切都变了,被奉为门主的祁秀才死在了金銮殿,那个刁钻任性让他们没有好日子过的公主君离也不知所踪,江山易了主,他们的父亲也成了祁延门门主。
再之后,就是祁鼎反叛,将他们一家逼上了绝路,祁朗死在了他们面前,而他们则被分别送走。祁羽连鬼点子多,在半路被祁鼎所截之后,他想方设法地想要逃离,可后来发现那根本没有可能,于是在被折磨许久之后,他假装经受不住失了忆。祁鼎最初不信,仍是将他关在暗无天日的牢笼里,可他性韧,这一装就装了十多年,并且在这期间,为了不被他看出端倪,他还刻意隐藏了自己的性格,逐渐养成了如今的样子。
而苍柘,确如青玄所说,在祁鼎的百般折磨下,他中了软骨散,偷偷学了毒,而后被带进了祁延门。
年少的记忆本就模糊,且他们分离时才四五岁年纪,到两人再见时已是五六年后,自然没能认出对方来。而祁鼎已然剿灭了他们一家,便也未将他们两人放在心上,期间他有想过要杀死他们,可那时苍柘已经在门中布下了毒瘴,他已不能把他如何了。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想尽办法看他们笑话,譬如门人津津乐道的一些事情,都是他有意安排,其目的是为让祁羽连打从心底里不待见苍柘,最好能让他们自相残杀。
他对祁朗的背叛,已然厌恶憎恨到这种程度。
这样僵持的局面一直到前些日子,江湖上开始有龙纹令的传言,且都无一例外指向了颜卓琳,适逢颜卓琳逃婚到荀安城,他们便齐齐出现在那里。那群侍卫抓尤婶那天,是苍柘与君华第一次见面,君华是皇子,对祁延门的事自然知道得很是清楚,对苍柘的身份,便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也是君华与他说,他怀疑他的兄长,要么已经死了,要么根本就在他的面前,以他最想象不到的方式存在着。
他问君华为何。
君华却道:“祁鼎的那些小把戏,父皇可都看得一清二楚,他没有地方藏人!”
苍柘半信半疑。
君华又道:“祁延门本是皇家势力,父皇一直想把它收回来,想从祁鼎这儿入手是不可能了,我现在要做的便是从其他方面切入,你说,我有必要骗你么?”
这一席话说得恳切,也某种程度上透露出了当今皇室的秘辛,虽然祁延门与皇家之间不可言说的关系大家心知肚明,可表面上当朝皇帝却一直都是不介入江湖纷争的态度,这也是君华之所以要化名华俊的原因。此番他这样直白地说出皇帝的想法,作为一个皇子,这做法实在有些不妥。
可不妥归不妥,它却很能笼络人心。
而从苍柘角度而言,他不知道祁朗当年为何要背叛前朝皇帝投到当今圣上麾下,但他一直都觉得他父亲不会是那样的小人,他想要从君华这里再牵连上皇家,好把当年的因由查出来,也顺便利用他皇子的势力,将他的兄长救出来。
两人算是一拍即合,于是接下来,他们就成了盟友。到前些日子,我在西沙城中将龙门令交了出来,正好君华也查出了些眉目,可还不是很能确定,于是让他来祁延门中走上一遭。期间他们两人都对青玄有所怀疑,所以做这些事时他们都瞒住了他,就是当初与我说君华的身份时,他们也是故意安排了刺客支开了青玄。
我方才想起,苍柘表面上确与青玄主仆情深,可事实上,他与我摊牌时没有青玄,与我说关于君华的事时没有青玄,甚至后来拿到了龙门令,他也从未在青玄面前提起过。那时我未细想,觉得一切好似理所当然,可仔细想想,方才看得明白:他是在故意躲着青玄。
而真正探知到祁羽连的身份是在两日前,君华得到了消息,可知道他此时的处境没法将事情告知他,只单单让祁延门中的一个卧底为他传了个不明不白的话,大意是让他放手去驳,最后关头,他的兄长定会出来救他。
所以他才迫不及待地做出了那盒假解药,且一向心思缜密的他竟直接要求青玄来给我送药。其实以青玄的聪明才智,他早该发现其中的端倪,可大概是他也被即将到手的胜利冲昏了头脑,竟然完全没有去想这中间的异常,当晚就派人来将那解药抢了回去。
苍柘是留了后手的,若是最后祁羽连不出现,那么他的筹码便是这满门瘴毒与那带毒的龙门令,可事实是,祁羽连当真如君华所说,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了。
而祁羽连这边,因这些年他的演技实在太好,不光将失忆演得栩栩如生,便是那骚包书生的闷骚性子他也游刃有余,故这些年里,祁鼎除了会监视他与苍柘的交集外,对他其他的事是一概不管,这也就让君华钻了空子,所以在两天前,他就知道了苍柘是他的亲弟弟,不然他也不会在门口佯装不敌公然将我放进来。
事情说得似乎很清楚,可我却听得满心骇然,这群人表面看起来一个比一个简单,可事实上却个个都心思深沉似海。最初我以为苍柘已经够腹黑的了,此时看来,他还是他们中最简单的一个,起码他要什么做什么都在明面上,稍稍留个神就能看穿,可君华和祁羽连……
我颇觉颓然地跌坐在凳子上,顿时觉得,跟这样一群人混了这么久,我还能好好活着还真是不容易。
第五十一章 病来如山倒
因祁延门中要易主,第二天请帖便广发到了江湖之中,于是接下来的几日,我在门中的日常便是,无聊,无聊,以及,看着苍柘和祁羽连讨论谁做这个门主。
在苍柘看来,他没有武功,且一直不被门中弟子所容,而祁羽连恰恰与他相反,所以祁羽连是最好的门主人选。
而祁羽连则认为,过去那些日子他演戏已经演得够累了,若不是想趁机找到他弟弟,他大概早在十年前就逃了出去,况且,如今以苍柘为代表的祁延门与皇家还有着合作关系,他最烦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而苍柘就比他熟稔许多,所以这门主该由苍柘来当才对。
两人你来我往的争论许久,最终也没争论出个所以然来,直到君华带着一众属下以皇子的身份出现,他们也还未定出下一任门主人选。
他们的讨论我自然不会参与,君华作为外人也定会任之由之,于是四人围坐在桌前,那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好不热闹,我却觉得颇为无聊,于是凑到君华旁边道:“你这棋下得不错啊,就用了几颗暗子,就收复了一个门派,这无异于是空手套白狼啊!”
君华道:“你这话说得就有失偏颇了,我虽没露面,可事情我却是办了不少的!”
“切……”我不屑地哼了声,他这人最会的就是借势利用别人,譬如青玄就是栽在了他的戏中戏上,“话说,这事儿怎么说怎么跟我没关系,你之前让我跟来,目的是啥?”
他还未回答,我便若有所思道:“难不成,你是想让我保护苍柘?怕他在半路上被青玄给杀了么?”
他似一怔,颇有些被惊吓到的感觉:“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你确定你能保护得了他?”
“说得也是!”在这事上我相当有自知之明,便也完全没有反驳,“你总不是觉得这戏好看,专程让我来看戏的吧?”
“这倒不是!”他微微一笑,“我不过是觉得,这种时候若是你俩在一起,感情应该能更上一个台阶!”
“……”
“嗯,我就是觉得苍柘性格太冷,比较需要这种和你独处的机会!”
诚然,我对苍柘的心思已是人尽皆知,可知道归知道,说出来归说出来,我脸皮虽厚,可也不是完全没有,这种事被一个男子当面说出来,怎么想怎么觉得别扭。
“那个……皇子是吧?”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更恭敬一些,“您是不是忘了,我本是个有婚约的人,你要撮合,也该撮合我和景恒才对!”
“这事儿啊!”他思索片刻,“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我一直以为他和尤筠离才是一对,不过没关系,你俩的婚约一句话就解了,我还是觉得你和苍柘更般配一些!”
“……”
“你若觉得可以,等这祁延门中的事了了,我去向父皇求取一道圣旨,将你许配给他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