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方才知,身旁的男子,其名为苍柘。
苍柘在我腰间的手松了一松,青玄面色愈发不善,甚至于手,都已放在了腰间剑上。
白衣男子轻轻嘬了一口,含笑看向我们的方向。
两人都未说话,可其间气氛却尤为肃杀。
都说江湖儿女大多豪爽,可这两人弯弯绕绕地说了许久,却还停留在是否“应邀”的阶段,委实迂腐了些。且看这情形,两人都没有妥协的意思,若真打起来……
我顿觉浑身一冷,忙扯开苍柘的手,朝那坐着的人走去,一边走一边讪笑着:“正好我也饿了,吃一些也不无不可!”
白衣男子笑得更浓,挑着的眉颇有些玩味的意思。
“还是弟妹好说话,苍柘这性子,当真有些不近人情!”
这“弟妹”两字,听得我浑身一震,然我此刻已坐在他旁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那个……你误会了……我不是……”
“既然如此,那便饮一杯吧!”苍柘打断我的话,大跨步过来坐在了我旁边,面色尤为冷峻。
青玄放开握剑的手,看着我的表情愈发愤愤。
如果我没猜错,我大约是……闯祸了……
两人面对面坐着,一个笑得温润和煦,一个面色冷冷清清,偶尔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却不过是些你来我往的场面话。
然这风平浪静的背后,我却着实感觉到犹如惊涛骇浪般的风起云涌。
我双手捧着酒杯,眼神在两人身上飘来飘去,却始终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许是被我猥琐的目光看得发毛,苍柘执起酒壶倒了一杯,递到我面前道:“这酒不烈,你可适当饮些!”话语间竟极少有地掺了一丝温柔。
于是我紧紧拽了许久的魂儿,就这么飞了。
我怔愣地接过,怔愣地道了谢,然后毫不犹豫地仰头一口灌了进去。一阵辛辣的感觉涌入喉咙,霎时刺激得我咳嗽不止,眼里也淌出了泪来。
这是酒啊!真酒啊!我根本就不会喝酒啊!人家不过稍稍和善了那么一点点,我就连脑子都丢了,委实是太没有节操了啊!
白衣男子轻笑一声,沏了杯茶递过来,苍柘抬臂挡开,话里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淡:“她不过是呛到了,师兄不必如此关怀!”
男子收回手,仰头将那白水饮尽。
“师弟对她当真是极好,只是这下三滥的手段,我却是不屑于用的!”
苍柘轻飘飘看我一眼,翻手将我带入怀中:“师兄向来品德高尚,可我觉得,手段虽然下三滥,但有些时候,却格外好用!”
“你——”白衣男子脸上笑容骤然一滞,他指尖一颤,那盛着白水的茶杯便“澎”地一下落在了桌上。
苍柘拽我起身:“我早说过,师兄的宴,我并不想赴!”不再管他,拉着我就往门外去。
厅中仍有人痛苦地蜷在地上,可见此情形,却都连呼吸都压得格外清浅。那店家和小二躲在柜台后,任凭满屋狼藉,也不敢轻易再有动作!
“苍柘!”身后人挣扎着喊出一声,可话里全不是之前的悠然。
“小二!”柜台后人应了一声,苍柘脚步未停,“好生招待那位公子!”
一路行至马厩。
胸中突然有如蚂蚁蚀心,阵阵瘙痒涌上心头,我停下脚步,额间似乎渗出了细细的汗渍。苍柘也随之停下。他松开抓着我的手,神色冷冷地看向我。
青玄把马牵了过来,他接过缰绳,在马脖子上拍了拍,这才脚踩着马蹬翻身上去。
心中瘙痒更盛,我扭曲着脸蹲在地上,好半晌才觉好了一些,想要站起来,身上却一丝力气都没有。
“感觉如何?”问话的是青玄。
瘙痒的感觉从心头扩散,我咬着牙,摇头道:“我没事!”
苍柘踩着马镫翻身上去:“这是蚀心蛊,发作起来会很难熬!”
脑中倏而闪过房间里的情景,饭菜上来我吃得毫无防备,之后便晕乎乎地睡了过去,醒来后以为不过是蒙汗药什么的,却没想到,这药里竟然还有药。
顿觉十分懊恼,:“我确实该小心些的,以后不能再这般……”体内瘙痒更盛,我扭曲着脸恨不能钻到地里去。
“确实该小心些没错!”青玄驱马过来,“不过这蚀心蛊,你如何小心却都是躲不掉的!”
心里终于好受了些,我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身上却一丝力气都没有。那瘙痒犹如潮涌,来得快也去得快,我脚下一个踉跄,半个人都趴在了白马身上。
“为什么……躲不掉?”
青玄不屑地笑了一声。
苍柘接道:“它是我下的!”
我方才想起他平白递过来的那杯酒来,与他一起的这一日里,他虽对我无甚不客气,却也未有过于亲密的举动,刚刚那杯酒,着实是逾矩了。
然我沉溺在他的美色里,断然没想到这一层来。
“为……为何……”
“这算是个教训,以后我的事,你不许插手!”
青玄转头来冲我一笑:“颜姑娘,自作主张越俎代庖,可都不是个好习惯!”往前走了几步,他似想起什么,又道:“公子已然对你手下留情了!”
苍柘将手递给我。同样的夕阳,同样半侧过来的脸,斜斜的阳光勾着他的轮廓,在我眼里投下异常美丽的剪影,然此刻,这清清寒寒的一张脸,却像一支冰刃,从心底凉至全身。
我不过是一时嘴快,在客栈中时,未得他同意便应了那白衣男子的约,却不知,此等小事,竟让他介怀至此。
这……江湖人,都是这样视人命如儿戏么?随便在人身上下东西就罢了,一个不如意还想着要人性命,这也忒……吓人了些吧……
“这次只是蚀心蛊,下次可能就是夺命散了,颜姑娘好自为之。”说罢便拽住我胳膊,手上一个用力,直接将我甩在了他身后。
我还未坐稳,两人几乎同时喊出一个“驾”字,两马仰头长鸣,而后拔蹄向前飞奔而去,一路扬起仆仆的灰尘。
紧紧拽着前面人衣衫,我由衷地怀疑,之前饭菜中迷晕我的药,根本也是他下的。
这个认知让我很是惆怅。之前我还天真地以为,只要做一个安分守己言听计从的俘虏,大约日子能过得舒适一些,平日里还能觊觎一下苍柘的美色,说不定天长日久的,还能把他拐回去做做相公什么的,可如今看来,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这个人,美则美矣,可心却忒狠了些!
为了不让自己再莫名其妙地中毒,这之后的日子,他说什么我便应什么,他若不说,我就默默地在旁跟着。夜里入住客栈时,他极和气地问我是想要一个人住,还是想要他们留下来保护。
我盯着他脸瞧了半晌,却怎么都没瞧出他的倾向性来,于是呐呐问道:“那个……你觉得怎样比较好?”
苍柘微微皱起眉头。
我心中顿时一紧,忙道:“这种事情,你们决定就好了……”
青玄看着我的眼神很是赞赏,转身对那掌柜道:“三间上房!”
掌柜颇为同情地看我一眼,对苍柘的态度却比我还要谄媚。
这小人作风,委实颇具精髓。
领了房号小二带我们往楼上去,我极为自觉地退到一边,且做出了“请”的手势。苍柘抬步往上,我在后面小心跟着。不过行了两级,前面人忽然顿住脚步,我忙刹住,却仍有些收势不住,还是撞在了他身上。
他半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一阵寒意瞬时涌起,于是本欲揉头的手也僵在了半空:“我……我不是……”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才将这短短一句话补完,“不是故意的……”
第十一章 景恒
前面人目光微凝,看起来像是有些不悦。
我吓得往后缩了一缩。
他却未发一言,复而转身往楼上去了。
和之前一样,在屋中坐了片刻,小二便端着三五小菜来了。都是些简单的菜色,可我看着却颇有食欲,忙拿起筷子准备开吃,却不经意扫到了旁边悠闲喝茶的苍柘。满腔饥肠辘辘的热情瞬间消散,我收回手来,将那筷子又放到了桌上。
“菜里没毒!”他话说得随意。
“……”话虽这么说,我却仍是没有动。
苍柘放下茶杯,挑起眉梢看向我:“你可以吃了!”
身子骤然一抖,我忙拿起筷子,抱起面前那碗白饭便囫囵扒了起来。
这一顿饭吃得我提心吊胆,好在他再未多言,后半段倒也相安无事。吃完饭天色已晚,他简单交代着相关事宜,我点头哈腰地听着,连背都不自觉弯了些。
将他一路送至门口,他忽然道:“你这副模样,有些撑不起这大红之色。”
我关上房门,在镜子前照了又照。颜卓琳的脸自然是无可挑剔的,可我这般谄媚的样子,确实让这灼灼之色掉了几个档次,心下不觉更是颓然。
好在我心尤其开阔,且对“形象尊严都是些身外之物”的认识格外深刻,故未有多想,只稀疏感叹两句便睡了过去。
一日夜的赶路着实让人疲惫,不过片刻的功夫我便沉入了梦乡。恍惚间听到有什么东西在响,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窗边月色投下模糊的黑影,朦胧得像是在梦中。我翻了个身子,嘴里嘟哝两句,仍是闭眼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