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贴上沈府这个标签,那就意味着富贵荣华,高门大户。
当然他们家现在是有钱,但成为高门大户仆从环绕的媳妇,是每个女子的梦想。
权势之家,锦衣玉食,养尊处优,难道还有女子能拒绝?这难道不是每一个女儿以及她们的母亲的最终目标?
但是,眼前这个怯弱的妇人,竟然喊着不要,只要是姓沈的,都不要……
沈三夫人神色变幻,眼光闪烁不定。
或者她猜出自己看上他们的钱?
那又如何?能让她看上,接纳进门,也足够他们感恩戴德!
“曹氏!”沈三夫人猛地甩开曹氏,怒意毫不掩饰,汹涌四散,“你好大胆!敢要挟本命妇!我要向皇后娘娘参你们一本,削你们官家身份,夺你儿学籍!我倒要看看,如此撒泼毁约,不仁不义无耻无信之家,还有何脸面在建康立足!”
这一声厉喝,让精神已经有些涣散的曹氏愣住了,她后退几步,撞在桌角上,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眼中满是惊恐。
削身份,夺学籍……
“曹氏,你儿顾海学业才成,在建康声誉才起,你想他有一个背信弃义的母亲?你想他有一个悔婚不嫁的妹妹?你想他备受世人嘲笑不成?”沈三夫人冷声说道。
“我们沈府如此地位,低声下气来履行婚约,却被你一口回绝,你要我们沈府脸面何存?”沈三夫人抬起头,居高临下地看向曹氏,“你今日打了我沈府的脸面,拒了我沈府的婚约,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能娶到什么好媳妇,嫁到什么好人家!”
这是威胁,但却是很真实的威胁,对于沈家来说,生杀之权没有,但在建康毁掉小小一个孤儿寡母的声誉还是很容易的,只要一句话,只怕想要跟他们家结亲的人都要考虑考虑。
说不到人家,必然引起很多非议,久而久之,结果注定,前因也没人追究,他们一家的名声算是再无可挽回……
沈三夫人看着面如土灰的曹氏,心中稍解些恨意,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一件事,还要她使出这一招,说出这一番话。
“曹氏,儿女婚事乃是喜事,你这又是何必?我们坐下来好好……”她沉声说道。
话音未落,就见曹氏踉跄而起,张手冲她扑过来。
“就是我死了,也不会让你们害十八娘!”她声嘶力竭地喊着,一把抓住沈三夫人的肩头,“……要想害十八娘,你先杀了我,先杀了海哥……”
沈三夫人大吃一惊,这个曹氏竟然疯癫了,一瞬间她被这个比自己低一头瘦弱的妇人摇得头晕眼花,头上金钗乱晃,划着脸颊掉下来。
“来人,来人,疯了,疯了!”她又是气又是怕,大声喊道。
回过神的仆妇们涌上来,将死死抓住沈三夫人的曹氏拉开,嘶啦一声,沈三夫人的半边袖子竟生生被扯坏。
“给我打!”沈三夫人大怒,指着被拉开的曹氏怒喝。
立刻两三个虎背熊腰的仆妇挽着袖子就要冲向曹氏。
“大胆!”一声厉喝从门外传来。
这声音又尖又厉,划破室内众人的耳膜,大家的动作不由都停下。
顾十八娘大步迈进来,神情镇定,脸色冷厉。
“你们都是死的,我养你们吃闲饭的吗?”她双眉倒竖大喝一声,目光扫过室内呆立的仆妇。
小姐可是敢用银子砸死人的主!仆妇们终于回过神,眼前这个官家夫人再厉害,也是别人家的,决定不了他们的生死!
顾家的仆妇一拥而上,将曹氏团团护起来,顺手抄起大厅里的椅子举起来。
“你!”沈三夫人看着这个披着一身戾气大步而来的少女,根本不敢相信这就是当日自己在兴隆寺一撇的那个文弱少女。
“这位夫人可是朝廷命官?”
“可是得到批示走宅入户的差役?”
“我这里可是杀人越货的贼窝?”
“我这里可有违法乱纪的贼人?”
看着少女一步一步逼近,伴着一声高过一声的逼问,沈三夫人不由身形一顿。
“你身为一个五品命妇,闯入他人家中,开口打杀,与那杀人越货的匪贼有何区别?”
“朝廷命妇!你有何脸面称命妇?沈三老爷在家久病卧床,你身为其妻,不在旁相侍,反而跑到他人家里,出言不逊,以权势威胁一个七品命妇……”
“你要参我家一本,你不守礼仪,不从妇德,以上欺下,逞凶斗狠,我也要去向官府参你不具三从四德不守三纲五常不仁不义不礼不智,夺你封号,削你命妇身份!”
嗡的一声,沈三夫人不由后退一步,她一瞬间口不能言,只呆呆看着这个已经近在咫尺的少女。
人说此女飞扬跋扈,能言善辩,颠倒黑白,她还不信……
这个女孩子容貌算不上很出众,再加上一脸不合年纪的冷肃,半点没有青春芳华令人赏心悦目之感。
只是,这么凶的女子眼角怎么滑下一行泪……
“好!”沈三夫人回过神,双手推开搀扶的仆妇,看着顾十八娘喝道:“我等你去参!”
说罢一甩衣袖走出去,身后仆妇忙拥簇而去,热闹的大厅一瞬间恢复静谧。
顾十八娘在沈三夫人擦身而过时,闭上双眼,眼泪泉涌而下。
怎么会这样……
她不是……她不是最疼自己的……
她会呵斥那些嘲笑自己出身的下人以及小姑子……
她说出身不算什么,她说人好最好……
方才大厅外,那提醒曹氏要有自知之明的轻蔑不屑是她的错觉吗?
那面对曹氏毫不掩饰的高高在上之气,那说起婚事的一脸恩赐之情,那恼羞成怒暴怒狠狠的威胁……
无一不彰显他们在她眼里,就是任意踩踏的蝼蚁,蝼蚁如是敢反抗,那她毫不迟疑地就要踩死……
她不是,她不是那个和蔼端庄菩萨般的人……不是那个疼自己怜惜如父母的那个人……
是这个人变了,还是自己……瞎了眼?
“她看上你的钱……”沈安林的话猛然在耳边响起。
上一世她没有钱,那她看上自己什么?
“十八娘……”一双手揽住她,曹氏有些慌乱地擦拭她脸上的泪,自己也眼泪四流,“别怕,别怕,就是死,娘也不会答应……娘不怕,你哥哥也不会怕,就算是没官没爵,背井离乡,我们都不会怕,只要你活着,咱们都活着在一起,就好……你别怕,你哥哥要是在,也一定会这么做!”
她知道,她知道,顾十八娘伸手抱住她,将头埋在曹氏的身前。
第116章 思量
“你说她真的会去参我们一本吗?”等沈三夫人一众人一走,母女二人略微平复一下情绪,曹氏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
她看向一旁神色沉沉的顾十八娘,这个沈三夫人与女儿描述的完全不同,如此凌厉的气势,一定是个严格的不苟言笑的婆婆,怎么女儿说……
“她不会。”顾十八娘答道,握着茶杯的手不由攥紧。
就她了解的沈三夫人不会这么做,但她真的了解沈三夫人吗?
这世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你好,除了至亲,而显然沈三夫人不是算她的至亲。
此念兴起,一瞬间脑中清明无比。
她想到了很多事,有关沈三夫人的记忆轮番浮现,那温和的话语,慈爱的面庞,以及日常的说教,此时看来,竟是另一番感觉。
那种亲热的感觉竟是一种流于外表刻意而作出来的,不管她怎么回想,都无法说服自己察觉到一丝曾经认为的脉脉温情。
是她变了,如今的她已经完全变了,所以眼所见也就变了吗?
方才她早回来了,乍见沈三夫人激动的心情无法抑制,但看出对方来者不善,因为那前世留下的唯一温情让她无法面对二人之间的冲突,便站在门外没有进来,于是她看到了这样一幕,看到记忆里从来没有的一个沈三夫人。
顾十八娘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好吧,事到如今,已经完全不可以再幻想这沈三夫人是真心爱护她,所以才要促成婚约。
对于她顾十八娘来说,自欺欺人的行为绝不可以有,一旦心存侥幸,下一刻必将万劫不复。
假如就是沈安林所说的,她是为了钱,那么换一个角度来说,那一世她顾十八娘没有钱,沈三夫人又是为什么?
按照沈三夫人方才露出的高高在上以及不屑来相照,那时候的顾十八娘身上没有任何优势,劣势倒是一大堆……
劣势!顾十八娘将茶杯一放,眼睛不由一亮。
“十八娘?”曹氏忙关切地问道。
方才见女儿若有所思,神色忧愁,只道她为方才的事担心。
“别怕,悔婚不是什么大事,常有的事,不是什么稀奇,何况他们有错在先失礼在前,就是对簿公堂,娘也不怕……”曹氏抚着顾十八娘的头,轻声说道。
她说着话,忽地转身走入内堂,顾十八娘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忙好奇地跟上。
“这个……”曹氏从箱底拿出一张纸,斑斑点点发黄。
“这就是沈三老爷当年与爹爹写的婚契?”顾十八娘伸手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