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没能保护好她。他眼睁睁看着她死在他怀里,流干身体里的血。
当他从沁妃口中得知是定元帝害了她,当他知道是因为他的缘故才让她死去,那种愧疚和仇恨交织在一起的感觉,逼人疯。
酒囊中最后一滴酒也没了,他随手将酒囊一丢,他从袖中拿出刻着“阿楠”名字的祈愿牌,慢慢摩挲着上面的字迹。听说阴界鬼怪作祟,也不知道她怕不怕。他以前从不信神佛,直到她的死,他逼着自己相信神佛,似乎只有逼自己相信了,然后再不停祈愿,她就真的会得到超度一般。
斩临关有一段靠山的路,那山从中间劈开,形成一道很长的窄路。狭窄而见不到尽头,甚至因为山势太高,其路昏暗阴森,光明甚少。
沈不覆慢慢眯起眼睛,望着前方的斩临关。他知道这里有人埋伏,他故意慢悠悠地走,就是等辽兵设好埋伏。他猛地甩出马鞭,快马加鞭朝着斩临关冲去。
“将军!”
沈不覆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四面八方一遍又一遍传来肖折釉的回音。他调转马头,望着远处的肖折釉侧过头对归弦说了句什么,然后从马背上跳下去。
沈不覆心中震怒,爆喝一声:“离开这里!”
肖折釉没听他的,朝着他这边的方向跑来。
沈不覆又命令归弦:“带她走!”
归弦咬咬牙,望着肖折釉的背影,第一次忤逆沈不覆的命令,竟然调转马头丢下肖折釉快马而去。
“归弦!”沈不覆大怒。
一块小石头从山顶滑下来,落在沈不覆马蹄旁,沈不覆眉峰突骤。
“站在那里别动!”沈不覆死死盯着肖折釉,怒道。
肖折釉果真停了下来,她深深喘息了两声,望着远处的沈不覆,大声质问:“当年是谁跪在我面前承诺你的命以后都是我的?我准许你死了吗?”
沈不覆握着马缰的手有些僵,他喉间哽动,带着点乞求地说:“折釉,现在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听话!”
肖折釉一步步朝着沈不覆走去,她扬着嘴角,带着点高傲的笑,大声说道:“折釉倒是想用这条命赌一回。若是输了,也无悔!”
肖折釉话音刚落,山顶有巨石滚落,伴着一支又一支的箭。
沈不覆挥刀斩断绑着定元帝的绳索,纵马朝肖折釉飞奔而去。
看着沈不覆奔赴而来,逐渐靠近,肖折釉松了口气。她以自己为赌注,好像赌赢了,把他拉回来了。
沈不覆将肖折釉拎上马背,在她的背上狠狠地拍了一巴掌,怒斥:“怎么那么不听话!”
有点疼,肖折釉咬着嘴唇没吭声。
沈不覆生气地将她摁在怀里,一边护着她躲避滚石箭矢,一边往斩临关之外冲。阿楠的祈愿牌忽然从沈不覆袖中掉了出来,落在地上。沈不覆想也不想,上半身向一侧倾去,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祈愿牌。
正在这个时候一支利箭贴着沈不覆的耳边射过,沈不覆心中一沉,眼睁睁看着那支箭射进肖折釉的后背,破体而出。肖折釉闷哼一声,身子弓起来,微微战栗。
沈不覆握着阿楠祈愿牌的手颤了一下。
他迅速起身用手中的刀挡避一支支射来的箭,纵马前奔。他沉着冷静,毫不紊乱地应对。可是他心里一直在回荡一句话:如果不捡阿楠的祈愿牌,肖折釉不会受伤。
如果不捡阿楠的祈愿牌,肖折釉不会受伤。
如果不捡阿楠的祈愿牌,肖折釉不会受伤。
如果不捡阿楠的祈愿牌,肖折釉不会受伤。
那重新收进袖中的祈愿牌,有些烫人。
就在沈不覆带着肖折釉就要冲出斩临关的时候,利箭射中马腿,马长嘶了一声,一下子扑倒在地。沈不覆眼疾手快揽住肖折釉纤细的腰身,纵身一跃,跳上前方的山。
他回头望了一眼,定元帝已被从山顶推下的滚石压在下面,血肉模糊。这个人,这个害了盛令澜和他们女儿的人终于死了。这一刻,沈不覆心中有一种轻松之感。这种轻松之感中又带着一种茫然。定元帝死了,失去一切之后死得凄惨。沈不覆终于为他的妻女报了仇,可是他发现意料之中的快意并没有来。
报了仇又有什么用?盛令澜又不会活过来。
而大批辽兵正往这边追过来。
沈不覆收起心思,低头看向肖折釉,肖折釉伏在他的胳膊上,紧紧皱着眉,额上是一层细密的汗珠儿。那支利箭从她背后射中,从她右胸偏上的地方刺出。幸好不在险要的地方,暂时不会有生命之忧。
沈不覆别开眼,心虚将肖折釉抱起来,抱着她逃往山林之间。
“追!今日一定不可以让他逃走!取霍玄首级者,赏金千两!”辽国大军从斩临关冲出来,大军中的首领高声怒吼。
跟在他身后的辽国将士手握箭弩和刀剑,朝着上岚山冲过去,势必要杀了沈不覆。就算不是为了那千两黄金,辽国兵卒人人都想出掉沈不覆。因为这些年,辽国人最怕的盛国人就是沈不覆,而且沈不覆杀了无数辽国人。
有忌惮有仇恨又有黄金千两的悬赏,谁不想取沈不覆性命?
埋伏在斩临关的辽兵红着眼睛追上去,一个个把沈不覆当成杀父仇人一样一定要把他揪出来,取他首级!
“李将军!那边有盛国的兵马!”一个小卒喊。
带领着辽国这些兵马的将领李将军听此,急忙转头望向小兵喊的方向。远处的确有盛国兵马赶来,离得还很远,并不能看清到底来了多少人。
他在心里迅速琢磨起来,如今定王距离这里也不远,若是让定王趁虚而入攻下了斩临关,那可是万万不可之事。斩临关乃易守难攻之地,辽国兵马占据这里已经许久,哪能轻易失了这里?虽然沈不覆的性命重要,可斩临关之地更为重要。
李将军望着沈不覆逃走的方向,咬咬牙,不甘心地下令留下五千人继续去追沈不覆,剩下的兵马立刻退回斩临关防守。
来的人是师延煜。师延煜骑在马上,眯着眼睛张望着远处的情景。
“如何了?”他问。
“启禀王爷,沈将军带着夫人逃窜进上岚山,辽国的兵马派了几千人搜捕,其余人正在往斩临关后退。”
上岚山可是个凶险之处,不仅陡峭崎岖未有山路,而且野兽颇多,并不是个安全的地方。
师延煜皱着眉,略一思索,下令:“勿追辽兵,勿入斩临关,守在上岚山之下,截断辽兵上山搜捕!”
“是!”
师延煜仰着头,望着高可入云的上岚山。心中暗暗长叹了一声,大部分兵马已经被定王带走奔赴主战场台昌州,留在银湖城的兵马并不多。他既不能带领兵马攻下斩临关,也不能派兵去上岚山救沈不覆和肖折釉。
“看你们自己的造化罢!”师延煜调转马头往银湖城赶去。
他虽贪玩又胡闹,可在大事上从来不马虎。意气用事?他在正事上从来不会如此。他很清楚,眼下之际最为重要的坚守银湖城,守住银湖城比救下沈不覆更为重要。
这上岚山的确是个凶险异常的地方,根本没有上山的路。刚上山的时候,沈不覆还能抱着肖折釉,可再往上走就没了路,不是难以攀登的山石,就是没过肖折釉那般高的棺木草丛。沈不覆只能把肖折釉放下来,一手扶着她,一手握着手中的鸣鸿刀开路。
即使是这般,没过多久肖折釉就坚持不住了。她本来不过若女子,在如此难行的山路之中本就不能久行,更何况她又受了伤。
肖折釉低着头,看着胸口的鲜血逐渐染红她身上这件月白色的浅色衣衫。她已经痛到整个上半身都是麻木的,只能将自己身体的重量挂在沈不覆的臂弯里,然后双腿麻木地向前走。
沈不覆仔细听了听,那些刚刚甩开的追兵还离得很远。他停下来,扶住肖折釉,生硬地说:“忍着。”
肖折釉知道沈不覆要将箭从她身体里拔出来,她点点头。
沈不覆握住肖折釉身后的箭柄,竟然向前又刺入了几分。肖折釉忍着痛,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裙子。
沈不覆看着穿过他前胸的箭足够长了,才伸手猛地折断带着倒刺的银色箭尖。他折断这支箭的时候,震动肖折釉的伤口,肖折釉喊了一声,直接跪了下来。
沈不覆忽略她的尖叫,猛地将去了倒刺的箭,从她后背拔出去。
鲜血喷出来,洒在山野间肆意生长的艾草之上。
肖折釉胸前的伤口流血不多,可后背上的伤口却有着汩汩的鲜血往外流出。沈不覆宽大的手掌压在她后背的伤口上,感受到滚热的鲜血亲吻他的掌心。
“现在知道疼了?”沈不覆的声音冰冷中带着浓浓的怒气。
他生气。
肖折釉疼得没有力气说话,跪在地上,双手撑着身子,整个身子弯着,几乎趴在地上,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洒在眼前的土地上。
疼,真的好疼好疼。
沈不覆把她扶起来抱在怀里,掌心一直压着她的伤口。
没多时,追兵又追了上来。沈不覆看了肖折釉一眼,说:“坚持不了的时候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