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你真是还没长大,这就是为什么我之前不想告诉你这个消息的原因。”沈琤痛心疾首:“你父王疼你?把你留在京城?你自己看看,现在京城成什么样子了?说句大不敬的话,我看普天之下最危险的就是京城了,谁都能去。今天卫齐泰去了,明天还有张齐泰、李齐泰。还有官宦和外戚乱政,你父王身处漩涡怕是也自身难保,他真疼你,一定会把你嫁到太平的地方,例如藩镇定北。”
暮婵隐约不大对劲,又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可……可……我从没听我父王说过啊。”
“你父王如果如实告诉你,你剩下的这段闺中日子,岂不是要日日以泪洗面?”
“那倒也不会,我自己什么身份,早有了相应的觉悟。”她声音不大,但语气坚定。
“哦?那叫你嫁给滦临节度使娄合安,你愿不愿意?他今年五十岁,三个亲生儿子,十个养子,据说从十三岁起就不能没女人,夜夜做新郎。他去年吞并了平河藩镇的几座城池,现在就属他势力最大。你别以为他有什么阅历沉淀,岁数上去越发姿容雄伟什么的,他是个大胖子,肚子简直像在怀第四个儿子。”
“……我父王才不会害我。才不会让我给嫁给老头子。”她嘀咕。
“当然了,嵘王殿下最疼爱的就是郡主你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我和你最般配,于是暗下与我通信,结下了这门亲事。”
暮婵觉得他越说越离谱:“我父王不会这样的做的,他怎么敢私下结交节度使,皇上发现,不会饶了他的。”
“所以我才说私下通信。毕竟他也知道,皇上虽然不大顶用了,但收拾个把王爷还是不在话下的。”沈琤成竹在胸,他一定能把暮婵哄到自己怀里。眼下要做的是不急不躁,缓缓道来,不信说不懵她。
“不会的,我父王不会做这么危险的事的……”暮婵突然发现了他的漏洞:“你不是有通信吗?信在哪里?”
“当然在定北了,我就算再看重泰山大人的信,出兵打仗也不能带在身上。你不是忘了吧,我们现在身在柘州。对了,你父王还托人送了一副你的画像给我,否则我怎么会一眼就认出你!”沈琤暗自赞叹,自己真是急中生智,越说越像真的了。
暮婵一愣,有道理,这倒是解释了为什么他会认识自己。
她轻轻咬唇,叫沈琤一眼就看出她在纠结,他忍住笑。
“真的?”
“还能有假?是一副等身画像,是你们王府的画师,叫什么吴什么肃画的。我挂在卧室内,每天晚上都要看着它才能睡着,你的模样早就深深的印在我的心中了,所以无论你怎么化装,我都能将你认出来。我之前虽然没见过你的面,但心里已经将你当做妻子一般对待了。”
嵘王府的确有擅长书画的门客叫吴肃,颇得父王的赏识。暮婵纠结,当真拿不定主意了。
沈琤趁胜追击:“画上还有一只狸花猫,你父王说你叫它狸奴,你最喜欢它了,所以叫画师把它也画上去了。”
“……不知道狸奴过的好不好……逃到哪里去了……等我们回京,它不知道会不会回来……”
沈琤见她动摇了六七分了,索性淡定的往凳子上一坐,双手搁在桌上,平常聊天一般的道:“你生辰八字,爱吃什么,怕什么,我都知道。”
“我怕什么?好奇怪,我都不知道自己怕什么。”
还嘴硬?沈琤单手托着下巴,轻描淡写的道:“你五岁的时候跟你父王去宰相的女婿家做客,结果人家非常喜欢鹅,家里养了几十只雪白肥美的鹅,你跟主人家同龄的小孩子惹了大鹅,被追的满院子跑,腰那里被鹅啄了一下。”
父亲怕她母亲责怪,回家吩咐仆人不许透露半句,所以连她母亲都不知道的事情,他沈琤怎么会知道?难道真是父王告诉他的?
“你怎么会知道?”
“自然你父王告诉我的,叮嘱我说你最怕鹅了,千万不要让你见到这玩意。你父王真的很疼你,我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一位父亲对女儿的拳拳疼惜之情跃然纸上。唉,希望他老人家早已脱离险境,和你现在一样平安。”
前世妻子故去后,他翻看她生前留下的手迹,其中记载了她回忆中能够想起的所有美好的有趣的点滴,包括有趣的画师,狸奴还有这件事。
暮婵越来越没底气了:“……那你现在想怎么样?”
想怎么样?我想的可多了。沈琤不禁成功脱险,还收获了意外的战果,但按捺住喜悦,平静的道:“所以,你是我没过门的妻子,你对我不必提防。还有,之前的事情,因为我早就把你当成了妻子,一直牵挂你的安危,所以见你突然出现在眼前,才会一时没有把持住,举止略有唐突,希望你不要怪我。”
这个解释,总比他就是想轻薄自己要好接受的多。暮婵虽然不晓政事,但也知道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的道理。她只好说道:“我一开始也没打算怪你,我说过了,你是武将,不像读书人那么斯文。不过,还是要注意一些,万一出了什么麻烦,会叫天下人看笑话。”
你们皇室都夹着包袱出逃了,还有什么笑话能比这个好笑?沈琤严肃的保证:“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
暮婵见他说话条理清晰,也不像传闻中的那么凶残,至少和他独处了这么久,她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而且根据他提供的口供看,弄不好他们之间真的有婚约。她也围着桌子坐下,但跟他隔了一个人距离:“你会去救我父王吗?”
“你爹就是我爹,我亲爹已经死了,现在就剩你爹了,我不救他救谁。”现在他谁都敢惹,就是不敢再动他的老泰山了。
“还有我母妃和王兄们。”
“你都放心吧。这一次,他们一定平平安安!”他这个祸魁不出手,应该不会死的。
暮婵见天色已晚,寻思他可能要天亮才能下令去寻人,毕竟是托人办事,不好意思也不敢催促。熬了一会,见天色渐黑,他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沈将军……可以叫颂蕊她们回来了吗?”
下逐客令了,其实他赖着不走,她也没办法。不过,今天的话够多了,有些内容需要她慢慢思虑消化,沈琤心想还是给她一点时间的好:“其实我还有许多话想给你讲,毕竟我除了你之外,我也没有方便能讲私事的人……唉,算了,你既然不想听,我就不讲了。”慢悠悠的起身,往门外走。
暮婵不由得心里生出一丝愧疚,人家没把自己当外人,对自己讲心里话,自己未免有点不近人情,小声嘟囔:“……我不是不想听……”但又怕说想听,他真的赖下不走了,心情矛盾。
如此温柔善解人意,实在太可爱了,真想搂进怀里好好亲昵一番,但沈琤告诉自己要稳住,小不忍则乱大谋。但走到门口,坏心又起了,装作若无其事的随口道:“那么,我走了……娘子。”
“……请慢走。”
很快,暮婵就意识到了不对的地方,关好门气呼呼的想,真是,一定是故意的,临走了还要占自己一次口头便宜。
第4章
沈琤出了郡主所在的院子,吩咐护卫把叫烟露的丫鬟带到旁边院子的偏厅去,另一个叫颂蕊的先放回去伺候郡主。
护卫得令,赶紧去办。
沈琤才在偏厅坐好,护卫便押着烟露到了。
“哼!”烟露受嵘王府整体气氛的感染,对“祸国殃民”的节度使本能的憎恨,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表达自己的鄙夷。
她本就有点吊眼梢,如今挑高下巴,眼梢更吊了。
“你这什么态度,吊睛母老虎啊?”
押着烟露的护卫照着她腿弯轻轻一踢,她哎呀一声跪在了地上,心中有些怕了,不敢再瞪他,低头咬唇不语。
“我打算把你扔去劳军。我就跟郡主说你可能偷跑了,也可能是去找嵘王透风报信了,郡主说不定还会赞你是忠仆。你也知道行军打仗,兄弟们早憋坏了,能遇到你嵘王府出身,细品嫩肉的女人,真是造化。”
烟露一听,几乎要哭出来:“奴婢七岁就伺候郡主……你不能这么对我……”
“我本想选香颂的,但看到郡主十分喜欢她,她也十分忠心,想必她有个三长两短,郡主一定舍不得。”
“不,沈将军,其实郡主不喜欢她的,觉得她乱说话,性子鲁莽。奴婢从七岁开始伺候郡主,对郡主忠心耿耿,郡主身边不能没有奴婢。”烟露向前爬了几步:“别抓奴婢去劳军,奴婢会好好伺候郡主的。”
“是么,我觉得颂蕊比你忠心,方才第一顶撞我的就是她。”
同行是冤家,同事是仇人,颂蕊和烟露平时关系还算和谐,但毕竟不是亲姐妹,少不了嫌隙,尤其最近落难。
烟露抹泪哭诉道:“她就一张嘴厉害,能吵架也能吃!路上粮食不多了,明明说好少吃的,我却半夜见她偷偷在被子里吃东西,第二天问她,她不承认。只顾自己,不顾旁人死活。她怎么会比我忠心?”
沈琤早就猜到缺衣少食时,不闹矛盾是不可能的,他假惺惺的道:“看来你是忠仆,本将军错怪你了。不抓你去劳军也可以,但你得好好伺候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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