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亳菊?!”亳芍忽地冲着山上上来的路叫出声来。
萧若转过头,见那人渐渐走近了,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女,穿着一件碧色棉袄,身后背着药匣,人还没到,看见亳芍已气喘吁吁地喊道:“先生回来了吗?”
亳芍诧然:“你不是跟着先生吗?”
亳菊瞬间愣了,呆立当场,“哇”地哭出声来:“我和先生走散了,以为他先回一步……”
亳芍忙安慰道:“不过是走散了,先生又不是不认得路……”
“你知道什么?”亳菊慢慢走近,嘤嘤泣道:“先生本已回来……半路中忽想起彭城有家人邀他那日去复诊,便谴我先回了……我没走多远,彭城忽然逃出许多人来……听说兖州来了军队,屠了几座城!人的尸体都把泗水堵住了……就要杀到彭城……山下王大叔说看见一人像是先生,已经出了城,我才赶回来……”顿了顿,浑身都颤抖起来:“若是王大叔看走了眼,先生现在还留在彭城……可怎生好?!”
亳菊一面说一面哭,身子抖如筛糠,面色已纸一般白。
第十七章 第一百一十章 杀伐
雪地里俱都静了……只剩下亳菊一人的哭泣声。
听清楚亳菊说的话,萧若只觉得背脊一阵发凉,久久缓不过神来。
……
曹操的父亲曹嵩在琅琊郡被陶谦的手下所杀,曹操悲痛万分,率兵攻徐州,夺一城,屠一城,老弱妇孺皆不放过,凡杀男女数十万人。鸡犬无余,尸体堆积成山,泗水为之不流。
华佗所在的彭城,在泗水边上,是受难最重的城池。
可是——
南下路途中,听说谯县在徐州境内萧若就考虑过会不会刚好撞到曹操屠城的事。
她非常清楚地记得曹操破徐州屠城是在193年六月。
而现在是192年十二月。
整整提早了半年……
如果上一次马超误杀鲍信是她记错了,这次则绝无可能。
……
察觉到她的手冰凉,徐荣伸手安抚地握了握,斜过眼去看向亳菊,问:“你和华先生在何处分的道?”
“彭城西边儿的九里山……”亳菊抽泣着答道。
亳芍闻言,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眼睛一亮——他已然听樊阿说看此人的气度、坐骑、佩剑和随从,应当是一名武将,而且是大将,只不知是谁。
亳芍尚不知晓外面各个势力间的混战,只道是将军的话,应当都会有法子的,说不定攻打徐州那人还能看在他的面子上退兵。
忙走过两步,对着徐荣一拜到底:“夫人的病非先生不能救,求公子……救救我家先生!”
……
萧若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臂,轻声问:“你上次在荥阳和曹操交手……他认得你吗?”
徐荣沉默片刻,反问:“曹操是谁?”
“……”萧若正想笑,忽然觉得眼前黑了黑,知道又在犯病,强将不适压下去,道:“贾诩曾给你说的,平天下者必此人的曹孟德,上次你在荥阳打败过他的……”
徐荣似在思索,半晌才道:“荥阳我从后包操,未曾与主帅打过照面。”
萧若微微松了口气……还要说话——
“你随我下山一探。”徐荣已翻身下了马,对亳菊道。
萧若拉紧了马缰,静静盯着他看,不知该说什么。
“先下山在村庄里问一问……”她顿了一下,又道:“别去彭城,率兵屠城的就是那个……曹操。”
……
白日里打的野兔,熬成了兔肉粥,再端上来的时候,萧若已经没有半分胃口。
亳芍也满面忧色,与她一般担忧,将碗搁到了一边,喃喃自语了一句:“这都大半夜了……还没回来……难道真去彭城了?”
萧若闻言,目光微变,抬起头——
“亳芍勿要妄语。”樊阿将扣在萧若腕上的手取回来,淡淡地道:“夫人,今晚的方子,在下不能开了。”停了片刻,神色沉重地道:“待先生来,再作打算……夫人切记不可下床走动……免得损耗过大。”
萧若皱了眉,盯着他看,眼里满是怀疑:“我白天……”
知她想问什么,樊阿没等她问出口,便先一步答了:“昨夜极热,今日极冷,再配上在下的方子,原本以为能稍稍化去夫人体内之淤,未曾想到……”说到一半,话止住了,长叹一声:“愿徐公子能早些将先生带回来。”
……
这夜樊阿没有开方子,萧若却依旧浑身发热,辗转床榻,不像昨晚那样有徐荣在身边照顾,只有亳芍隔一会儿来一趟……睡得极不安稳。
恍恍惚惚之中,窗外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萧若一惊,坐起身来。
门拉了开,羊一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对着她,缓缓地道:“邙山下搜遍了,不在,将军明日往九里山走,特遣小的回来说一声,勿要挂念,姑娘安心养病就是。”
萧若稍稍放了心,点点头,还没说话,羊一又道:“姑娘,这次来的都是将军的亲兵,身经百战的,都很厉害,你放宽心,一切有将军呢。”
羊一来了一趟,她才总算睡熟了。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都是如此,羊一回来得一日比一日晚,神色也一日比一日疲惫……
只说出了邙山,到处都是乱兵,寻人十分艰难。
好在到九里山萧县,又找到了一个曾见着华佗的人。
第五天……彻夜,羊一的马蹄声也未响起。
第六天整整一天,也无人从山下上来。
一直等到了傍晚,萧若终于忍不住,从床上下来,拉开门。
门外雪已经化尽了,目光所及之处,唯有一座紧连着一座的山横在天边。
“夫人,不可下床来!”亳芍见她出门,忙嘱咐道。
“我站一会儿……”萧若收回了正迈向外面的脚,在门口站定。
暮色缓缓暗了下去。
直到四野俱都黑尽,还是不见有人来。
天明时分,窗外响起了一阵淅沥雨声,恍恍惚惚之间,外面似乎有人谈话。
门拉了开,一双与樊阿不一样,粗粝的,布着老茧的手搭在了她的手腕上……
萧若浑身一颤,睁开眼。
只见床边坐着一个白发白须的老人,头发被雨水打湿了,神色劳顿,手在她腕上停了片刻,抬起头来,对亳芍道:“取针来。”又对一边的樊阿道:“你去煮麻沸散,我有话对夫人说。”
萧若想到了什么,艰难地唤出声:“华先生?”
白发老人微微颔首,面上挂着笑,语调清缓地道:“多亏了徐将军,老夫才能从彭城脱身。”
萧若四顾着,手撑着床,想坐起身来,却被华佗拦住了:“夫人不要乱动,山下有追兵,徐将军正与他们周旋,拖着时间……”停了片刻,道:“老夫有一言与夫人说,夫人好生斟酌,再答。”
萧若怔了,点点头。
“夫人的伤有两法可治。”华佗捋着胡须,道:“其一,药剂针灸可治。其二,则要夫人受些苦,要动刀,只是老夫有麻沸散,夫人不会太受苦楚。”
萧若怔住……
再想想这里的医疗条件,心里一凛,再不犹豫:“我选第一种。”
“两者有别。”华佗道:“第一可挽夫人一命,第二可根治,夫人或可再育子嗣。”顿了顿,面色依旧淡然:“夫人,山下追兵不少,第二种法子,可省时……”
第十八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四面楚歌
两衡利弊,萧若也不作他想,答应用第二种方法治。
华佗点了点头,唤樊阿取来麻沸散,将药碗递给她,轻声道:“夫人安心,老夫以前曾治过此疾,不多时日便能痊愈。”
……
山下虽然都是追兵,华佗面色却异常镇定,静静看着她将一碗麻沸散喝下去,让亳芍去烧热水,取干净的白布,唤亳菊进来在一边帮手。
与他相比,亳菊则要慌乱得多,小脸惨白,不停地往门外看。
窗外微有刀兵之声……
此时麻沸散已经开始起作用,萧若只觉得浑身像泡在了温水里一样,面前的人影也渐渐模糊起来。
“夫人?”华佗轻唤了一声。
人就在眼前说话,中间却像隔了什么,都听不清,萧若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华佗起身,取出药匣,从匣中掏出一把尖刀,放在亳芍取来的炭火上烤,并命樊阿退到门外去。
正在这时,窗外忽然有风声呼啸,接着……“夺”的一声,一支长箭钉在了窗上。
亳菊尖叫出声,慌忙看向华佗。
华佗拿着刀的手却没有一丝颤抖:“徐将军在外,无人进得来,不必担忧。”
似乎对亳菊说,又似在安抚睡在床榻上的萧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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