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纱将拧得干爽的毛巾递给沈风斓,见她钗軃鬓松也比世间女子盛装华服要楚楚动人,便把对柳烟的埋怨消了大半。
沈风斓在京中是出了名的名门闺秀、绝世美人。
她三岁习字,五岁背诗,七岁便能弹奏完整的琴曲,十岁就下棋赢了国手廖亭翁。
放眼京城,别说和她一样才貌双全的,就说能在其中一样与她比肩的,都寥寥无几。
要说起来,只有一个平西侯府的小姐算是齐名,在她们眼中自然还是不及沈风斓。
柳烟越发得意,眉飞色舞地说起来,“二位姐姐昨儿没去席上,没见着那位平西侯家的小姐。琴棋书画不说,单论容貌就不及咱们小姐。”
沈风斓在旁一边慢慢地擦脸,一边竖起耳朵听她们聊八卦。
要是她没记错的话,这个平西侯家的小姐好像叫什么汪若霏,是浣纱她们最经常提起的一个人。
果然,浣纱和浣葛听了这话都很兴奋,喜上眉梢。
“这京中都说有最难得才貌双全的双姝,一是咱们太师府的大小姐沈风斓,二就是她平西侯府的汪若霏。论貌她不及咱们小姐,莫非是才……”
浣葛说了一半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改口道:“她貌不及咱们小姐,才一定也不及咱们小姐!”
这话说得三人都舒服了,只有沈风斓心中不快。
要是让你们知道我不仅不会什么琴棋书画,而且还失去了清白之身,你们还不吐血啊……
她低低咳嗽了两声,装作没听见以上对话。
“快些梳洗收拾了罢,该去给父亲请安了。”
她话音一落,浣纱等人果然安静了下来,手脚的动作都加快了。
女儿对父亲自然没有什么晨昏定省的规矩,只是昨儿沈太师才过了大寿,她今儿理当再去问候一番。
而后浣纱、浣葛两个带着丫鬟婆子们,簇拥着神思不属的沈风斓到了正屋。
正屋高大的八扇折叠雕花大门中传来沈太师威严的声音,沈风斓这才回过神。
沈太师是当朝一品大员,从不党附,一心忠君,所以深得皇上的器重。
他年近半百,面容威仪端方,双眸炯炯,仿佛能看透别人的内心。
沈风斓不敢懈怠,昨夜采花贼之事尚未发作,如果现在就因为她的神色叫沈太师看出了破绽,那岂不是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吗?
想到这里,她打起精神,唇边绽开一朵娇柔的微笑,走进了堂中。
“女儿来给父亲请安了。”
沈太师正在和府中的大管家交代事务,见自家女儿徐徐而来,便停了议事。
再看她站在眼前亭亭玉立的模样,不由得面色温和了几分。
大管家识趣地收了账册,对着沈风斓躬身问好,而后退出了正屋。
“父亲可曾用过早膳了?女儿从膳房带了醒酒汤来。”
她微微抬眼打量沈太师的面色,见他眼中丝毫倦怠也无,便知他昨夜没有喝多。
心中不免暗忖,沈太师的寿辰,就连皇上都派内监送了赏赐来。
难为他还如此谨慎,时刻保持着清醒。
沈太师在外自是有万种风雷手段,对着自己的嫡长女,也没了那些警惕的心思。
他望了一眼在门外提着食盒躬身而立的浣纱,微微点头像个慈父一般道:“为父已经喝过了,难为你一番孝心。”
是喝过了醒酒汤,还是不便直言他在自己的寿宴上根本没喝多少酒?
沈风斓心里有数,面上只是仍旧笑得乖巧。
沈太师看着越发欣慰,作为太师府的嫡长女,沈风斓无论才貌气度,都没有给他丢人。
这也是嫡妻病逝了两年,他却不急着续弦的原因。
沈府人口简单,不过一子二女,有一个妾室抬起来的姨娘照管着家宅琐事也就罢了。
嫡长子在外州府任职,嫡女又这般不让人操心,府中没有主母也未尝不可。
他想到此,语气越发温和,“五月初五长公主府的送春宴你可预备好了?需要什么衣裳首饰,只管和管事的婆子们说了去制。”
沈风斓闻言下意识地皱了眉,未等人看清,一抬头双眉仍是如远山般秀美。
她眼角带上了盈盈笑意,似乎对春宴饶有兴致。
“是,父亲。”
沈太师是在朝堂上举足轻重的人物,自然不会在内院事宜上多嘴。
不过是因为府中没有主母,所以特意提醒沈风斓一句罢了。
沈风斓料定他这话完了就会命自己退下,没想到沈太师似乎犹豫了片刻,抿着唇又道了一句。
“春宴上宁王也会在,你要格外注意自己的言行。”
沈风斓眼皮一跳,接着难以控制地抖了起来。
第3章 沈风翎
沈风翎五月初五送春宴,如今正值春暖花开时节,还有一个月余。
沈太师之所以特特提出来,是因为那时距宁王和沈风斓的大婚之期已不远,按照礼俗,沈风斓那时该在深闺之中闭门绣花。
偏偏长公主最疼侄儿辈,想让宁王和沈风斓能在大婚前多加接触,日后方能和睦。
沈风斓心思灵透,听沈太师提到宁王便明白了,当下应承他绝不会在宴上失礼。
——这是句空头白话,更失礼的事情,早就已经发生了。
离了正房,她抿着唇一言不发,路上遇见的丫鬟婆子朝她行礼,她也没看见。
沈府上下皆知沈风斓将要成为宁王妃,只当她是待嫁之心忐忑难安,故而也没有在意。
待走出正屋大院外的穿堂,转过紫檀木架子的大插屏,隐隐听得身后有人在呼唤。
沈风斓停下脚步,转身看去,十步开外一个笑盈盈的少女迎了上来。
她一袭绿裳,衬得肌肤雪白,面庞和沈风斓有三分相似。
只那一双眼相去甚远,一个浓眉圆眼稍显稚气,一个柳眉杏眼顾盼生姿。
原来是柳姨娘所出的三小姐沈风翎,比沈风斓小了一岁,尚未行及笄之礼。
“二姐姐。”
沈风翎笑着迎上来,双手自然而然地挽着沈风斓,一副亲热模样。
“姐姐今日去得早,也不等我一等。”
往前走便是抄手游廊,两侧种满了翠竹,沈太师最喜翠竹的品性,清正中直。
沈风翎的衣裳融入翠竹之色中,叫她一时看得晃眼。
不过须臾,她面上露出淡淡笑意。
“我昨夜喝了两杯也去迟了,哪里知道你比我更贪杯呢?”
话语间似乎和浣葛她们戏谑沈风斓一般亲热,只是趁势拂了她缠在自己臂上的手,又扶了扶头上那支金丝缠枝步摇。
她不惯与不熟悉的人如此亲近,何况沈风翎是庶妹,并非一母同胞,难保和自己同心。
沈风翎顺着她的手看向那支璀璨的步摇,金枝底下缀着两朵叶形石榴花,就连纹路都清晰可见。
那是去年沈风斓的及笄礼,宫中贤妃赐的贺礼中极其寻常的一件。
贤妃,宁王的生母。
沈风翎的眼神暗了暗,有些不自在地将双手垂下。
“是啊,”她喃喃地解释,“昨儿是父亲的好日子,有众多贵客前来……”
她说到这里一顿,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沈府昨夜的确来了许多贵客,只是那些贵客要说话也是找沈风斓,关她一个庶女何事?
想到沈风斓那里众星拱月,她也不过饮了两三杯酒,此刻自己要是承认喝多了,岂不显得轻狂?
待要转移话题,沈风斓的神色却比方才还柔和了些,拍了拍她的手。
“我不胜酒力,还要回去歇歇才好,就不陪你说话了。”
沈风翎正愁不知拿什么话岔开,见她如此说,乐得顺着她的话。
“那二姐姐快些回房歇着罢。”
沈风斓也不多客套,点头一笑,便由浣纱扶着走过了抄手游廊,往内院深处而去。
沈风翎站在原地,望着青石径上零星飘落的凤仙花瓣被沈风斓的裙摆拂起,微微地打了一个旋儿又落在了青石上。
再抬眼去看沈风斓时,只看见重重叠叠的丫鬟婆子们的背影。
身后的丫鬟见她呆立半晌,便轻声道:“小姐,二小姐已经走远了,可以不必目送了。”
嗤。
她眸中掠过一丝不屑,嘴角翁动了两下,到底没有说出来。
何必解释?
就让丫鬟觉得她是在目送沈风斓好了。
就好像她的父亲沈太师,分明是忌惮沈风斓外祖家的权势不敢随意续弦,偏还要装出一副为嫡妻守孝三年的赤诚来。
“咱们也回去罢。”
她敛了目光,径直朝着抄手游廊一侧转去,转入抱厦之中。
地上零落的凤仙花瓣被踩在绣鞋之下,鲜嫩的汁水溅出,花香浓郁中带着腐烂的气味。
沈风斓身后的仆妇,见她若有所思,都识趣得跟得远了几步。
只有浣纱敢跟上去,和沈风斓说起了悄悄话。
浣纱的娘是沈风斓院子里的掌事妈妈,她又是沈风斓身边的大丫鬟,自小跟她一块儿长大,自然比旁人有脸面。
浣纱轻声道:“小姐,你和三小姐怎么不如从前亲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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