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鸿脸一僵,嘿嘿笑着取下黑布罩,瞧仔细了,才框在了左眼上。就在他抬手换好遮掩时,那张英气的脸又显露了一次。
“我长得不错吧。”赵大鸿凑近着说,逼得初一向后仰了下身子,“西营武官出身,在辽国,比我武功强的男人也不多了。”
军营里的汉子本来就是直来直去,更何况眼下赵大鸿对初一有些亲信。初一扯着嘴角说:“我相信当家的功夫硬,想当初一招‘双龙抢珠’就把我肩膀卸下来了,这份功力的确常人难及。”
赵大鸿讪笑:“小相公还在生气么?——我不在弟兄面前摆出架子就压不住风。”说到这里,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沉默了下来。
草叶里有虫子叽叽咕咕地叫,四周一片安寂。
赵大鸿扯着胡子不说话,只打量着初一周身。初一明白他的忧戚,弹弹衣襟低声说:“简姑娘拆了袖标,改了领口,普通人应该看不出来这是件辽服。”
他的安抚尤为必要。
昨晚后院马厩的夜谈,赵大鸿对他放下戒心,告诉他一个秘密:“我父亲是辽人,母亲是抓来的官奴,生下我这个有一半汉人血统的孽种。营里面和宋军打仗,杀了很多汉人,我看不过去,就救了简苍逃出来,结拜成兄妹落草在黑风山上。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妹子心软,顾不得被辽军发现的危险,总是收留一批批逃到山上来的人。男的我就操练起来当了草寇,女的就叫她们照顾伤民,几拨人凑在一起,拉拉杂杂地开起了山寨。”
初一静听,三缄其口。他知道赵大鸿在意辽军杀汉人的事,深怕其余民众发现他这个当家的真实身份。所以当赵大鸿丢下改制的衣服时,他也配合着没有声张什么。
但他说了一句话:“简姑娘的来历恐怕不简单。”
赵大鸿的脸色马上就变了。他提起他的衣领低喝:“你还知道什么?”
初一面不改色:“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你们忽视得太明显了,才让我看出了不平常的事。”
赵大鸿咬牙:“我装个大老粗装得天衣无缝,我还能忽视什么?”
“链子。”初一任由赵大鸿提着他,踮起脚不挣扎,轻声说:“简姑娘手上的锁链。一共有二十四节,倒刺环环相扣,普通刀剑奈它莫何。”
赵大鸿悻悻地丢下手。
初一抚平衣领,站直了身子说:“采藏山古铜铸造,淬以爽烈蜀江之水,反复打造七天七夜才能出炉。一月不解,二十四节的暗针将会游进捆绑之人的穴脉,令其痛不欲生。由于你掌握不了破解的要领,这才逃到黑风山来,提前扎营等待武器运送过境。”
赵大鸿悻悻之色浓重不少,他低头啐了口,冷笑:“我就知道初一深藏不露。懂得这么多的人,通常不是小角色吧?”
初一拂起衣摆盘腿坐下,叹口气:“实不相瞒,我幼时出自官宦之家,父亲死后我就流落民间,过了十多年的飘零生活。后来收编进公子的青衣营,我在藏书阁里读过不少奇闻杂论,丰富了学识。这条‘一绝锁’和即将押送的‘天绝锁’本是子母双生,刚好在典籍里有记载。”
他抬起眼睛,直视赵大当家:“每个人身后都藏了些秘密,有些内容不方便对外人明说,我相信赵大哥也是如此。”
赵大鸿哼了一声。
初一继续道:“传闻一绝锁是崆峒第一宝,韧性极强,能锁缚饕餮蛟龙——这样的锁链平常人决计不能随便看到,更何况被简姑娘堂而皇之地戴在手上。”
“所以说,简姑娘来历不凡。”
这晚过后,赵大鸿叮嘱简苍在一绝锁上多抹点黑灰,别破了手镣的伪装外形,好在简苍平时不出柴房,只给妇孺们擦拭伤口时才抖动锁链叮叮当当作响,其余由山下避难来的伤民——宋军队伍里遗落下的步卒——始终以为当家的妹子遭遇过牢狱之灾,这才爱屋及乌地没起心怀疑。
也正是初一步步为赵大鸿考虑,黑风山寨的匪民都知道大当家的收留了一个小相公,对他颇为言听计从。有喽啰质问初一的来历,是否有异心时,赵大鸿从来都是大手一挥,吼道:“能为百姓烧水看病的男人会坏到哪里去?你们再嚼些乱蛾子,小心我劈了你!”
秋阳热烈,尘土干燥,埋伏在牛头山的初一等人耐心地等待镖车过来。赵大鸿自发靠近树底的初一,嘿嘿笑:“染点清凉气。”
初一目光深远,不动声色地搜寻官道上的动静,镖队还未转过拐角,他就能看清远处天空飘荡着的烟尘,稀松如风,越过两只苍鹫的翅膀。
“大赵,你想好了么?一定要劫镖?”初一转过脸,避开一尺的距离,再次确定一遍问题。随着他这一动,清冷的空气也被带走了,赵大鸿砸咂嘴叹:“一月时间快到了,锁链再不取下来,我怕妹子要吃苦。”
“想过后果吗?”初一突然指了指天边。
那两只黑鹰盘旋而飞,围绕着山头不去,时而翻滚直下地冲撞。赵大鸿凝目注视远空,惊声说:“是黑鹰骑的前锋营啊!他们靠鹰隼传递消息的!”
“显然,至少有两支辽军进入了儒州,踏上了这块议和的地盘。”
黑风山目前地处儒州城外,再朝下去,就是初一的来路:居庸关、幽州。如果再向后退,可以预见世子秋叶拉伸的防线正牢牢把持着莫瀛涿三界。整个朝局如同一个“川”字,左边有宋军屯守,右边有萧政逼进,只留下中间为数不多的盟约地段:儒、幽直州。
逃跑的人当然清楚形势,儒幽连成直线刚好夹杂在两方势力里。
赵大鸿面色忧戚,低头不语。初一却还是盯着他问:“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赵大鸿铁青着脸,拒绝回答,也有可能是他不能回答。
初一早就心知肚明。他不再追问了,只是说:“等会动手时,要注意官道左边的林子。”
“我们占据高处,凭什么还要提防对面的山林?”赵大鸿很是疑惑。
初一冷冷一笑:“你以为负责押送的就是这些镖师?”
“难道不是?”
“如果我没猜错,世子府的哨羽和弓手也出动了,他们就藏在暗处。”
赵大鸿重重吐出一口气:“这趟镖果然不好劫……只要一动手,两方人马就知道了我们的去处。你是叛卒,我是逃兵,抓回去都要被杀头。”
“怕了么?”初一笑了笑。
赵大鸿开始深思起来:“你比较熟悉无方那边的情况,依你看,来的很有可能是谁?”
“银箭公子谢银光。”
赵大鸿惊叫了起来:“‘子母连星’谢银光?四大公子之一的幽州谢家?”
初一低声:“正是。”
赵大鸿面上之色禁不住凝重了几分。“传闻四大公子享誉中原,没想到在今天能见识到一个。”
赵大鸿所言不假。
喻雪配剑,银光长射,楚轩抚笛,青鸾御风,这是江湖盛传的不朽传奇。幽州兵部尚书之子谢银光自幼习射,熟练谢家独创的双簇金银箭,少时便已独霸江湖。传闻公子运气发射时金箭先至,银光随后,流星赶月光彩艳丽,是以尊称“子母连星”。
所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流传在外的名声,必定能承受相应的赞誉,因为他们有足够的实力。
树色疏朗间,赵大鸿转头看了看初一岿然不动的侧脸,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无方岛青衣营的叛卒,竟然能引起当前主人的倾巢追杀,想必能力更大。
作者有话要说:
☆、不起妄念,心无苦痛。
翠竹垂柳,青山红花,一片明净的湖水拥簇着飞云山庄。五岁的聂无忧看着水中游来游去的小鸭子,回头 问一袭庄严锦服的父亲:“父亲,真的不可以吗?我只想摸摸它们的羽毛。”
浸渍在官场近20年的聂中书淡淡地回答:“你若是好孩儿,就应当以保重身子为重,不要让你娘亲担心。 ”
现在已是春初季节,小小的白衣公子仍然围着密不透风的银貂风衣,黑黑的眼睛里满是无奈及暗羡。他回头看了看那片嫩黄的小鸭绒,最终还是拉紧了衣襟,向父亲恭恭敬敬施礼告别:“是。”
走回属于自己的小别院内,一众仆役依次递上烫热的手巾、温水、汤药、金针,唯独撤去了幼时服药后母亲置办的清凉糖果,聂无忧垂下眼睫,神色没有丝毫不耐。但是他明白,随着他年龄的增长,父亲对他的要求怕是越来越严厉了。
五岁的孩子,能承载多少责任与负荷呢?
论及聂家唯一公子的才品及相貌,只要是与中书大人同朝为臣的,没有谁不叹服聂家孩儿名至实归,内敛温纯的性格,可是他们也忘了,即使久负盛名的列臣儒士,在他们心底,也有隐匿不去的渴求,就像那冲破云霄的鸿雁,欲望真正抒发出来时,谁又会去低头看看世俗教义与桎梏住它们足迹的大地?
当晚,小小的聂无忧呼吸清浅,靠着往日熟悉的吐纳骗过了庭院内的看护,待夜深人寂,他掩紧了貂裘,悄悄走到湖畔,驻足等待黎明的到来。
春寒料峭,深渗骨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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